男人嘴里喃喃骂着,吃力地弯腰去捡。然而努力了几次,却怎么也弯不下腰,手指在离开地面一尺的地方够来够去,就是无法捡起。
“他娘的。”男人含糊地骂。
就在这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划破了寂静,院子柴门被哗啦一声推开,穿着补丁单薄衣裤的孩子穿过篱笆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他,全身战栗,几乎把酒醉的男人撞了个踉跄,失声喊:“爹……爹!”
“干什么?”男人却暴躁起来,一个窝心脚就把儿子踢了出去,“兔崽子,半夜三更的才回来,鬼哭狼嚎的,又想讨打吗?”
那个惊慌的孩子本想跑回家里对父亲说什么,然而还没开口,父亲的拳头接二连三地落了下来。他连忙躲在一边,抬起双臂死死地护住头,咬着嘴角忍受,一声也不敢吭,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虐待。
直到父亲停下来喘气,缩在地上的孩子才怯怯地开口:“爹,刚才……我在水边钓鱼,结果……结果看到水里出来了一个怪物!一个满身是金鳞的怪物!”
“怪物?活见鬼了吧你?”男人嗤之以鼻,吐着酒气,把儿子往外一推,“小兔崽子……渔网呢?哪里去了?”
“啊?”孩子一震,露出惊慌的表情。
“快去拿回来!要是弄丢了的话看老子怎么揍你!”男人醉醺醺地握着拳头往前走了一步,吓得孩子一个哆嗦,往后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又带着哭腔道:“爹……水里,水里真的有怪物!我不敢去……”
“不去?不去老子打死你!”男人厉声,挥拳把孩子打了个趔趄,“我祁连钺的儿子……怎么、怎么会是这种哭哭啼啼的孬种!”
那一拳打得狠,孩子不敢再停留,终于哆哆嗦嗦地推开门,重新朝着水边跑了过去。
“没用的小兔崽子!”男人嘟囔着,重新俯身去捡起那些掉在地上的鱼干。然而受过伤的腰怎么也弯不下去,他一连尝试了几次,渐渐连气息都喘得粗了起来,全身打摆子似的摇来摇去,却还是抓不到地上的鱼干。
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悄无声息地替他捡起了那些鱼干。
“谁?”男人失声,骤然抬起头来。
月光很亮,穿过了窗棂照进来。眼前站着一个风尘仆仆的旅人,穿着黑色的长衣,风帽兜住了头发,只露出深陷在阴影里的苍白面颊和湛碧色的眼睛。那个人站在门外,弯下腰,替他捡起了鱼干,拿在手上,沉默着递给了他,没有说一句话。
男人看了他一眼,没有接,忽然往后退了一步。
他方才衰弱迟钝得连弯腰都做不到,然而这一退居然快如闪电!在转瞬之间他已经退到了堂中那一张破败的桌子旁,后背靠了上去,右手背过身,抓住了墙壁上挂着的一幅年画,只一拉,只听刺啦一声,一道银光忽然如同流星一般掠了过来!
旅人吃了一惊,显然也没有料到在此地会忽然遇袭,在电光石火之间身形一侧,那道光瞬间穿过他的袍袖,差点洞穿了身体。那是一支青铜箭镞,手指粗细,被劲弩发射出来,几乎穿过了他的手,犹自在指间嗡嗡震动。
那个男人扯下了年画,壁上赫然露出了一把挂着的短刀!
“打扰了,其实我……”来客拔出箭镞看了一眼,试图和这个男人沟通,然而话没有说完,脚下的地猛地一空,地板移开,一个陷阱骤然出现,将他陷了进去!
这个简陋的乡间村舍里,居然处处埋藏着陷阱!
男人的脚猛地一顿,暗门应声关闭。此地的主人退了一步,俯视着脚下合拢的地板,厉声喝问:“你是谁?”
握在他手里的是一把刀,长三尺,阔两指,刀柄上生了锈,然而刀锋依旧亮如一泓秋水,闪着蓝盈盈的光,显然是淬过了剧毒。当一握住那把刀,那个男人的手在瞬间变得稳定无比,因为酒醉而混浊的眼神也刷地清醒过来,露出了一种锐利的光芒。
那种眼神,绝对不是一个乡野村夫所应该有的。
然而,那个被机关困在地下的旅人没有回答,空荡荡的房子里甚至没有一丝声音,就像是那个人不曾出现过一样,透露出一股诡异的气息。
“回答我的问题!”男人跺着脚,眼里涌出了杀机。他抬起手旋动桌子底下的一个机簧,地底下顿时传出一阵令人心悸的刺耳声音,仿佛有无数利刃相互在摩擦。那个地窖里设置了精密的机关,可以让坠入的人毫发无伤,也可以让其体无完肤。
可令人吃惊的是,利刃在地下滚了一圈,还是没有听到一丝声音——没有惨叫,没有哀嚎,甚至连刀锋入肉刮骨的声音都听不到。
男人的眼里露出了一丝吃惊。在十年前刚回到故乡的时候,为了对付可能追来的仇家,他精心设置了这个机关,任何闯入的猎物从未逃脱过,而这一次难道失了手?可是方才他明明看到那个旅人跌了进去!
地板下没有丝毫声音,他在房间里默然听了半晌,终于缓缓抬起脚,拍了拍地面。
咔哒一声,地窖的门重新打开,里面黑沉沉的,没有丝毫声响和光亮。男人手握刀柄,警惕得宛如一只在黑暗里踱步的猎豹,小心翼翼地上前查看。
那一瞬,打开的地窖里忽然吹出了一阵微微的风,令人打了个寒战。
男人瞳孔下意识地收缩,右手轻轻地反转刀锋,斜斜向下。仿佛觉察到了前面的危机,后院的狗大声叫了起来,引得村子里一片狗吠。
“何苦如此待客呢?”黑暗里,忽然听到一个平静而温和的声音道,“在下并无恶意。”
那个人是怎么出来的?男人猛然一惊,头也不回,朝着声音来处一刀斩下。虽然已经接近十年没有拿过刀了,但是这一击依旧犹如雷霆,在黑暗里一闪即没。
然而,刀落空了。这一刀,他居然连对方的衣角都没有碰到!
“好身手!”黑暗里有人鼓掌,清朗疏落,“刀意如电,来去无痕——这样的刀客,只怕云荒也不会超过五个。”
他转过头,看到房间里站着一个人,正是方才消失的那个旅人。
那个奇怪的旅人站在那里,面色安然地看着此地的主人,脸上没有丝毫愤怒和惊恐,就像是从未在这片地面上离开过一样。虽然隐居多年,男人还是对自己的身手有足够的信心。然而即便如此,此刻,他甚至无法判断刚才那个旅人是否真的跌入了地窖,又是怎样从地窖里悄然离开!
这样的差距,实在是令人没有丝毫的获胜侥幸。
男人不再说话,只是握着刀缓缓后退,移向了院子门口。与此同时,旅人却对着此地的主人微微一躬身,道:“在下不过是一个过路的客人,想找一个落脚地方过一夜。整个村子里只有你家的灯亮着,一时冒昧就走了进来。还望见谅。”
他的语气淡定,有一股奇特的令人安静的力量。
那只握刀的手却没有松开,男人眼里闪烁着兽类一样的警惕,定定地打量着来客,片刻开口,以一种冷涩的声音道:“别胡扯了……以为我看不出来?呵,普通人会带着辟天剑?你是从帝都来的吧?”
辟天剑三个字一出口,对面旅人的神色也终于变了。
这个男人,居然认得辟天剑!他是谁?
“你究竟是谁?来这里做什么?”然而不等旅人发问,男人却警惕地追问,宛如一只全身绷紧的豹子,恶狠狠地道,“是谁派你来这里找我的?白墨宸还是雪主?他娘的,都十年了!你们还不肯放过我吗?”
白墨宸?显然没有料到这个乡野村夫嘴里还会吐出这个名字,旅人有些意外,刚想说什么,忽然听到门外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一个欢悦的声音叫着:“爹!爹,你看!快看啊……”
月下,孩子一手拖着渔网,一手拎着沉甸甸的鱼篓,从外面的小路上一路飞奔进来,满心欢喜:“天啊,居然网到了那么多鲫鱼!明天拿去卖了,可以换酒给爹——”
话音未落,一个黑影扑来,厉喝:“快出去!”
孩子还没有反应过来,眼前一黑,紧接着又挨了一脚,身体往外直飞了出去。那一脚之狠远远超出他平日所挨的,他哇的一声跌落在台阶下,痛得大哭起来。
“快滚!”父亲的语气比平日更加粗暴,吓得他打了个冷战。
定了定神,孩子才看到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正在和他父亲对峙。一看之下,他不由得失声叫了起来,恐惧万分:“怪物!爹,这就是我看到的那个水里出来的怪物!他、他怎么到家里来了?!”
“别废话,快走!”男人握着刀堵在门口上,防备着旅人越过自己奔向儿子,一连声地怒斥,“小兔崽子!别愣在那里,快跑!他妈的,快跑啊!”
那个孩子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然而,他不但没有跑,反而往里冲了过来。他个头不高,身体也瘦小,然而这一跑快得像一头小豹子,一头撞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把鱼叉,往那个旅人的腿上便扎了下去,嘴里怒骂:“怪物!快从我家滚出去,不许害我爹!”
那一瞬间,这个瘦弱的孩子身上迸发出了巨大的勇气,令两个男人都为之一惊。旅人只是微微抬了一抬手腕,孩子还没近身,只觉得手里一股大力凭空涌来,手腕一震,那把鱼叉便飞了出去,噗的一声扎在梁上。
父亲大吃一惊,不等孩子冲到旅人面前,左臂一伸,将他凌空提了起来,一把拉到了身后,怒骂:“兔崽子,你,你疯啦?”
“……”旅人看着这一对剑拔弩张的父子,忍不住苦笑起来:“两位,在下真的并没有丝毫敌意,何必如此?”
然而,虽然他及时示好,或许是因为看到自己的儿子卷入其中,男人的眼神又变得充满了杀机。
“唉……”旅人想了想,回过手,用手里的箭镞挑开了头上戴的风帽——那一瞬间,一头蓝色的长发飞扬而起,在陋室内猎猎迎风,璀璨不可方物。
“鲛人!”男人失声惊呼。
月光皎洁,然而眼前这个客人的容颜,竟然映照得月光都失去了色彩!他也算是见过世面、走遍了云荒的人,但在他的记忆里,居然找不出一张脸及得上眼前这个人的一半!
这样的外貌,这样的发色,的确只是存在于传说里的鲛人。
“是的,我从海国来,”旅人微笑着,把那支拔出来的箭交还给他,“我和云荒、白墨宸、素问并无丝毫关系,请别误会。”
男人疑虑地看着他,还是下意识把儿子挡在了身体后面,握着刀:“那你的剑……”
“这把剑并非我原先所有,也是别人传给我的。至于来历,恕在下不能细说。”旅人抚摸着剑柄,“而且,阁下不曾听说吗?就在半个月之前,白帝白烨驾崩了,白帅挂冠归隐,宰辅素问也意外身亡。”
这个消息显然还是第一次传入这个偏僻的深山小村,男人一听,果然脸上的疤痕狠狠抽搐了一下,失声问道:“不会吧,白帝、宰辅真的都死了?怎么可能!”
“是。”旅人叹息,“不信,你可以自己去神木郡的郡府打听一下。”
“哦……难怪雪主他忽然又出现了。”男人打量了他半天,暗自松了一口气,“那么,你真的和那些人没关系了?”
不管对方是不是说了真话,然而方才的那一瞬间,以他那样惊人的身手,的确是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把自己和嘉木同时杀死的。然而,他却没有,却在不停地示好。既然如此,自己再剑拔弩张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在下只是路过这里,想找一个地方落脚休息一晚上而已。明天也就要去青木塬了。”旅人叹了口气,似乎对引起这一对父子如此大的不安而感到抱歉,拱了拱手,“既然如此,就不多打扰了。告辞。”
男人的脸色猛地变了一下,没有说话,眼神有些闪烁地看着那个旅人的背影,不知道想着什么,嘴唇微微哆嗦起来——青木塬!
这个陌生人说,他要去青木塬?!
他没有来得及说什么,那个旅人已经走到门口。孩子忽然冲了出来,怯怯地开口问:“鱼篓……鱼篓里的鱼,是你弄进去的吗?”
听到孩子的问话,旅人回头微微笑了笑,他的笑容温暖而虚无,有一种纯净的力量,似乎让这个寒夜的风都暖了起来:“就算是我打扰贵处的一点歉意吧。”
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入了黑夜。
“这位客人!”忽然间,身后的男人咳嗽着,低声开口了,“孤村荒凉,没有什么客栈。如果不嫌弃舍下简陋,不如留下来歇息一夜如何?”
旅人有些意外地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那个男人。此地的主人没有说什么,手里捏着那封信,在夜风里恳切地望着他,似乎忽然间改变了主意。
深夜留客,重开酒席。
酒已经没有了,上来的只有茶。神木郡出产好茶,然而杯中的茶叶却是微微泛黄,也没有清香,泡出来苦涩不堪,应该是隔年的陈茶了。
“抱歉,家里真是没什么好招待的……酒今晚刚被我喝完了,咳咳。”男人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咳嗽着,“等下我让嘉木再去把鱼给煮了。”
深夜里,万籁俱寂,只有后院里那条老狗不停地叫。旅人还没说什么,男人却骤然不耐烦起来,回头大喝:“嘉木!替我去后院,把那条乱叫的狗宰了给客人下酒!”
旅人愣了一下,以为对方只是随口说笑。然而孩子显然知道父亲的说一不二,身体颤了一下,站在那里没有动,脸色刷地苍白,结结巴巴地道:“可……可是,三花是从小养到大的啊!爹,别杀它,我们吃鱼吧?”
“让你去你就去!还不赶紧滚!”男人暴躁地拍着桌子,指着后院那条不停吠叫的狗:“它已经老得快掉牙了,不吃了,难道你还想给它养老送终不成?”
“不必劳驾了,”旁边坐着的旅人连忙伸出手,劝解,“在下一贯不吃荤,就不用麻烦找菜来下酒了。狗是有灵性的牲畜,吃不得。”
“不吃荤?”男人有些愕然,回头看着这个脸色苍白的俊秀年轻人。
“是的,除了鱼类之外,我从小只吃素,也不怎么喝酒,”旅人道,对着如释重负的孩子微笑,“你就去蒸几条鱼来吧。”
“好!”孩子喜出望外,一溜烟儿地提着鱼篓往后面灶台跑。
“这个小兔崽子……呸!”男人看着儿子的背影,喃喃自语,“怎么会是娘们似的脾气?男儿到死心如铁,为了一条狗哭哭啼啼,将来难成大器!”
旅人却是一笑:“像阁下这样的高手,生出来的儿子又怎么会是娘们呢?”
他说得轻松随意,然而男人眼神刷的亮了,有肃杀之气一掠而过。他猛然从桌子旁站起,定定地看着对方,就像是一只要扑食的猎豹。然而旅人面不改色,只是指了指放在一旁的那把刀,淡淡道:“这东西上有血腥气,只怕以前杀过不少人吧?”
他抬头微笑:“眼神和杀气可以隐瞒,但兵器是不会隐瞒的。”
那个男人看了一眼自己的弓弩,眼神微微一变,吐出了一口气:“就知道阁下不是普通人,果然好眼力……”
旅人微笑不语,并不继续追问。大野藏龙蛇,云荒之大,自然多有奇人。既然这个人选择隐居在此地,那么必然是有自己的缘由。如果对方不说,自己也不方便多打听。
然而,他虽然不语,但那个男人迟疑了一下,肃然拱了拱手,坦然介绍:“在下祁连钺,昔年也曾是个游侠,如今不过是一介废人,让阁下见笑了。”
“祁连钺……阁下当初用的,肯定不是这个名字吧?”旅人微笑着,也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在下溯光,海国人,路过云荒,有幸与阁下有一面之缘。”
“海国……”祁连钺喃喃着,一拍桌子,叹息,“我年轻的时候,也算是纵横四方浪迹天涯,去过不少地方,却偏偏没去南方的碧落海……如今只怕这一辈子也没有机会再去了吧?”
那个叫溯光的鲛人摇了摇头,微笑道:“人类的一生有一百年,而如今阁下四十岁不到,余生尚自漫长,轻言一生未免过早吧?”
“你不会没看出来吧?”祁连钺苦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腰,“我的腰椎曾经彻底断裂,差点就成了终身瘫痪的废人。如今虽侥幸能重新站起来,却连弯下腰都不容易,更不用说别的。已成废人,谈何搏浪出海?”
溯光看了他一眼,道:“请容在下冒昧了。”
不等对方反应过来,他迅捷伸出手指,轻轻搭了下对方的腕脉。他的手指是冰冷的,令祁连钺下意识地颤了一下,背后冒出一阵冷汗——这个鲛人的速度如此惊人,如果他不是只要搭脉,而是直取自己的咽喉,只怕自己也无从阻挡吧?
溯光停顿了片刻,松开手来,摇摇头,不说话。是的,这个男人体内的气脉已经完全断了。大约在十年前,他整个身体的七经八脉被一种可怖的力量震断,如今连内息和骨骼都不连贯,论体力,只怕连普通农夫都比不上。
“可惜。”他轻声叹息。
“不可惜,”祁连钺眼神坦然,道,“幸亏这一身的本事废了,否则我可能就这样死在外头,连这几年的安然生活都享不到。可怜嘉木他娘……”
刚说到这里,孩子从后屋跑了过来,祁连钺便立刻住了口。嘉木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竹子做的托板,上面架着一口粗陶小锅,热气腾腾,里面是三尾新蒸好的鱼,也没放什么作料,只加了一点姜末和葱花,却是鲜香扑鼻。
“爹,快趁热吃吧!”孩子语气欢悦,一边将碗筷布置好,又重新添了茶,手脚麻利地将父亲照顾得妥妥当当,然后夹了一条鱼放在祁连钺面前的碟子里。
“没礼貌!”祁连钺敲了一下儿子的头,呵斥,“也不招呼客人先吃?”
“哦……哦,叔叔也请吃吧——”祁连嘉木缩了一下脑袋,这才回过神,对着溯光笑,“家里穷,没什么好东西招待。”
溯光微笑地看着这个乖巧的孩子,眼神温暖,神色却虚无。
“怎么才一个下酒菜?”祁连钺看看桌面上实在是有些寒碜,便开口吩咐:“去,把我吊在后屋梁上的那个盒子拿下来。”
“啊?”祁连嘉木有些吃惊,“现在还没到过年呀!”
“今天有贵客,”祁连钺一拍桌子,“让你拿就拿!”
在溯光来不及说不必的时候,嘉木已经猴子似的窜了出去,跑到房间后面的一根柱子上,拍了拍五尺高处的一个地方。只听咔嚓一声响,不知道哪里的机关被触发了,转瞬从梁上垂下了一个沉甸甸的盒子。
溯光在前面默默地看着,没有说话。
这间简简单单的农舍,不过几十平方米大小,里面却居然机关遍布,步步惊心,似是此地的主人为自己筑起的一个严密的城堡,守护着自己和自己的家人。
这个白发男子,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过往?
嘉木小心地抱着那个匣子过来,放在了桌子上,眼巴巴地看着,嘴里咕噜吞了一口口水。匣子里透出一股奇异的香味,似是肉味,浓郁而诱人。
“家里虽然简陋,但这件东西倒也足可款待贵客。”祁连钺说着,动手打开了匣子。那一瞬,浓烈的气息扑鼻而来,令溯光都哦了一声,脱口而出:“肉芝?”
匣子里是一团金黄色的东西,用红丝线扎着,形似灵芝,散发出异香。那一朵灵芝本来大约有三尺长,然而此刻匣中剩下的不过半尺,断口处有刀削的痕迹。
“好眼力。”祁连钺赞了一句,从匣子里拿出一把小小的银刀,一刀下去,整齐地从肉芝上切下了厚厚一块,放在了溯光面前的碟子里,“尝尝看。”
银刀切下之处,那朵肉芝似是抽搐了一下,发出了细微的声音,切口处出现了细密如牛毛的血丝。然而刀锋过后,肉芝仿佛有生命,迅速自我痊愈,金色重新覆盖上了切口,甚为灵异。
嘉木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幕,眼里露出了微微的恐惧。
“爹……”他喃喃地开口,嘴角开始抽搐,言语不清地道,“这……这肉芝,是不是在动?它……它会不会疼?”
那一刻,溯光忍不住暗自一惊,仔细地看了看这个孩子。月光下,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嘉木的眼睛深处蒙着一层灰色,脸色青白,气色极其不好,似有隐疾。
“他奶奶的,我说这个小兔崽子一点也没男人气吧?”祁连钺蹙眉,不耐烦地对着儿子叱喝,“每次看到切肉芝还会吓成这样!真没用!”
仿佛闻到了肉芝的气味,屋后的狗也开始叫得更大声,有些骚动不安。
“传说肉芝生在南迦密林深处人迹罕至之地,喜雨露湿意,不能见丝毫阳光,见则必瞬间枯萎,”见多识广如溯光,也忍不住称赞了一声,“肉芝长得极慢,十年才能长出小手指那么大的一点,能有如此巨大实为罕见。传说大的肉芝有神效,堪比慕士塔格峰的雪罂子,是极其珍贵的药材,千金难买啊。”htTΡδ://WwW.ЪǐQiKǔ.йēT
“果然是高人!”祁连钺击节赞叹,“来来,请用!”
“如此,多谢美意。”溯光微笑,一边用筷子夹起了一小块。然而,还没有送入口,溯光的脸色忽然一变,似乎闻到了极其无法忍受的气味,立刻将筷子放下,捂住了嘴巴。
“怎么?”祁连钺吃了一惊,连忙跟了出去。
溯光疾奔出庭,将咬下的那块肉芝吐出,在冷月下深深呼吸,片刻才说出话来:“这……真的是肉芝吗?”
“不是肉芝是什么?”祁连钺愕然。
“说实话,我在海国并未见过类似的东西,也只是凭着古籍记载辨认出它的外表而已。”溯光蹙眉,摇了摇头,“这个东西外形酷似肉芝,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好像哪里有什么不对头似的……这种味道,似乎并非灵药所应该有的。”
“放心,这东西绝对没毒!”祁连钺显然理会错了他的意思,立刻用筷子拈了一片,坦然吃了下去,“你看,我就是靠着吃这东西,几年来逐渐把伤病都养好了。”
让断裂的腰椎重新生长,让瘫痪的人重新站起——这已经不是普通药物能做到的了,必是某种稀世罕有的灵物,如慕士塔格峰上的雪罂子,或者传说中的龙心血。
“我不是说肉芝有问题,”溯光摇头,“只是……”
话说到这里,他却不知道怎么往下解释——在方才那一瞬,他似乎直觉感知到了某种极其不祥和黑暗的力量,令人窒息。肉芝是天地灵物,怎么会有这种感觉?更何况祁连钺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异常,吃了多年,身体也逐渐痊愈,也足以见证这并不是不祥之物。
“算了,”溯光摇了摇头,只道,“在下无福消受,只吃鱼便好。”
祁连钺有些诧异,但也不再勉强,有些扫兴地让嘉木将肉芝放回去。这匣子里的肉芝原本应该有三尺高,然而此刻已经只剩下半尺不到了,估计也吃不了一年就该没了。祁连钺在合上盖子前看了一眼,目光里有隐忧。
一回头,却看到嘉木躲在屋子后,盯着桌子上的肉芝,眼里露出一种奇特的恐惧神色,舌尖轻轻地扫过下嘴唇。祁连钺以为他是贪嘴,没好气地叱了一声:“过来吃一块,小兔崽子,吃完快滚回去睡觉,我和这位叔叔还有事情要谈。”
然而嘉木却哆嗦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连后脑勺撞到了柱子也不觉得疼,只是拼命摇着头,左侧唇眼的歪斜更加明显了,喃喃:“不……不要。不要吃。”
“啰唆什么?不吃你的病会更厉害!”祁连钺看到儿子躲躲闪闪的眼神,心头一下子升起了一股怒气,二话不说大步过去,一把抓住了他细弱的脖子拎了过来,“来,给我把这里切下的全吃掉!”
“不……不!”孩子被按在桌上,却拼命扭着头抵抗,“它、它是活的!”
“别动!”祁连钺的脾气极差,顿时暴躁起来,硬生生捏开了他的下颌,一边将肉芝塞入一边怒骂:“不吃?你想怎样?想死吗?兔崽子!”
嘉木无法抵抗,却是满眼眼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祁连钺用粗暴的方式逼迫儿子吃完了肉芝,刚一松手,嘉木便脱力般瘫软在地上,用手捂着嘴,深深地弯下腰去。“不许吐出来!”祁连钺眼疾手快,一脚踢在他背上,将儿子踢了一个趔趄,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
嘉木趴在地上,瘦小的肩膀一起一伏,似乎经历着极其痛苦的煎熬。直到一刻钟后,他的呼吸才渐渐有了规律,啜泣着,歪斜的眉眼也渐渐恢复了正常。祁连钺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一步,看着儿子。
“我不要吃……爹!我不要吃了!”嘉木哭叫着,
“良药苦口。每次吃肉芝都要哭哭啼啼,真是的!”祁连钺皱眉,“要知道这种稀世良药不知道多少人想吃也吃不到……快给我滚回后面睡觉去!”
嘉木抽泣着,垂着头走回后面的卧室,一路上用手背擦着眼角。
前面的房间里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月光如霜,映照着破落的房间。溯光看了一眼嘉木的背影,眉间露出一丝沉吟,却没有说什么。
“你看出来了吧?”祁连钺低声说,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嘉木这里,有点病。”
溯光点了点头。方才,个孩子的眼角在不停地微微抽搐,让清秀的小脸显得分外奇怪,瞳人里有一种淡淡的死灰色,显然是脑部的一种疾病导致。
“他娘死后,嘉木不知道为何就这样了,最近几年越发厉害。大夫说他脑袋里长了一个瘤子,只怕是好不了了。”祁连钺喃喃着,有些失神地看着窗外的月色,停顿了许久,忽然道,“其实我留下阁下,是有一事相求。”
溯光看着他,这个人,难道是想求自己替儿子看病吗?可是他不是医生,龙血只能解毒而不能治病,又能有什么法子?
然而祁连钺深深一鞠,开口道:“请阁下带我去青木塬。”
“去青木塬?”溯光微微一惊,“你要去那里?”
“是的。刚才你不是说过,天亮了你就要动身离开这里,去往青木塬吗?”祁连钺看着他,眼神殷切,“既然如此,那就带上我吧!”
溯光蹙眉,有些疑虑地看着这个男人:“青木塬并不是什么好的所在,虽然那里盛产肉芝和各种珍贵药材。为何要去?”
“我知道。那个地方很邪门,”祁连钺苦笑了一声,“这里方圆数百里的人都视那个地方为禁地,从未有人敢进入。所以,我只能请求你这样的过路客人带我前去。而且阁下的身手之高,实在是我平生仅见,一定有能力抵达那个地方。”
溯光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命轮还在缓缓转动,那一支发光的标记一直指向东北方,有灼热的错觉。
“一定要去那里?”他问祁连钺。
“一定。”祁连钺断然回答。他的语气是如此坚决,令溯光眼神微微一动,追问:“为什么?”
祁连钺迟疑了一下,声音止不住低了下去:“因为……素馨在那里。她五年前进了青木塬,再也没有回来。”
“是尊夫人吗?”溯光沉默了一下,“她为什么要去那个地方?”
他问得直接,祁连钺的身体晃了一晃,颓然坐下,沉默了许久,仿佛终于下了决心,抬起头看着他,开口道:“阁下是海国人,可能没有听说过北越吧?我说的不是北越郡,而是另一个组织的名字。”
“北越?是多年前出现过的那个杀手组织吗?听说里面高手如云,北越雪主在传说中更是堪与剑圣门下媲美,只是可惜昙花一现。”溯光回答,补充了一句,“不过,在十年前白帝白烨登基之后,那个组织就神秘地消失了。”
“阁下果然不是普通人……连这些都知道。”祁连钺感慨,凝望着隐没在黑暗里的伽蓝白塔,抬起手轻轻抚摸着自己脸上那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疤,语气低沉,“可能,我已经是除了雪主之外北越里的最后一个幸存者了吧?”
溯光的眼神微微一动,看着面前的白发男子:“阁下是北越中人?”
“我曾经的名字,叫做逐风,”祁连钺喃喃道,“早已没有人记得了吧?鸟尽弓藏啊。”
“……”溯光沉默地听着。不久之前,他刚刚从对方口里提到过的那个地方离开——帝都伽蓝,白塔矗立的地方,云荒权力的中心,充斥着种种**。眼前这个男人原来正是从那个地方出来,难怪有着这样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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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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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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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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