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书房网>都市言情>东方紫雨幽蝶>第八十二章
  紫坐在幽华身旁,意态闲适;隔着帘幕,前来送药的猿飞正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幽灵们围在他四周,横眉竖眼地瞪着他,猿飞打个寒颤,慌张快步离去。

  「你……为什麽非得喝他送来的『毒药』不可呢?」紫问。

  幽华一愣。

  「即使不喝,那小子也不敢对你怎麽样吧?」紫说:「只要你真想,有很多办法

  可以不用把那恶心的东西吞入口中……」

  紫眉毛微挑,「这点小事,不用我教你吧?」的意味。

  「只是嫌麻烦而已。」幽华微笑:「我不喝,会有很多麻烦的。他既不知那是毒

  而送来给我,我就装糊涂;若戳穿了,麻烦事只会接踵而至。」

  紫对这回答不甚满意。

  「何况,即使我喝了,也不会怎麽样吧。」

  「……那倒也是。」紫笑:「想毒杀死蝶与毒蛾的主人?还有什麽比这更不自量力

  的事麽?」

  ***

  -三年前,命运之日,破晓-

  「骗人…骗人的…」

  幽华看着吊挂眼前的身体,连把它放下来的力气也挤不出来。

  她一看便知道,眼前只剩一具无生命的物体。那昨晚才试图与她弥补多年创痕、

  言笑宴宴的灵魂,已经脱离这个躯壳而远去了。

  「说好了,不要逞强的…」

  当她察觉不对,飞身赶回时,只比父亲晚了一点到。後者跪在遗体前,两手支地、

  呆若木鸡,无法开口叫仆役过来。彷佛只要不承认发生什麽事,时空便会倒转,

  而妻子便会复生似的。

  「说好了,只要交给您一切都会没事的啊…」

  父女俩一前一後,凝望着那细瘦的遗体,一个生命在世间最後的残余,如此巨大

  地横在眼前,直逼两人内心最深处的罪恶感。想转开目光、转不开。想逃离现场、

  逃不掉。跪坐在地上的父亲,双手慢慢失去力气,整个人彷佛要俯卧在地似的。

  额头触到手背上,许久无法动弹。

  幽华则站在原地,不断摇头,内心的疑问没有解答,找不到出口,已濒临溃堤。

  内心虽如此喧哗,表面却仍循着锻链多年、已成本能的反应:无表情、没有言语,

  虽仍有动作,整体却给人一种无生命的、彷佛木偶般的异质感。

  那恍若永恒的顷刻,她感到一只手从後覆上了她的肩膀。如此轻悄、没有重量。

  如此熟悉。

  「…对不起。」她隐约听见背後那人这麽说。

  幽华转过身,只来得及看见一片衣带闪过角落,她追出去,看到一个女人的背影

  缓步远去。她喊了声,等着,而那女人没有回头。

  她也没有追,只因了解对方的心情。她已经看过太多了,无论生前有再好的理由

  必须求死,等变成幽灵後没有不後悔自己放弃生命的。唯有失去才懂珍惜。

  若立场互换,她最希望的会是能独自静一静、仔细想清楚,然後无牵挂地踏上那

  没有归途的路。对方拥有跟她相似的灵魂,所以此时放她去是最好的体贴。尽管

  她有多想阻住她、责问她、甚至一句话也不说,仅仅抱住她也好……那也只是为

  了满足自己的私欲而已,已无太多实际意义。

  「……您不用向我道歉啊,母亲大人。」她看着黑暗,喃喃自语。

  「剩下的,就交给你了……」远处暗里有个细弱的声音回应。幽华听那尾音回荡,

  垂下头,昨晚已经把几年份的眼泪一次倒完了,现在她连哭也哭不出来。反倒是

  一股挥之不去的郁闷,在胸口盘旋、酝酿、激荡。

  然後,火突地爆燃开来。

  --……那个家伙!!

  幽华转身离去。

  ***

  白玉楼幽灵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幽华,因为她从不允许他们窥见。此时她正处於

  失控的边缘,而且完全不想拉住疆绳。

  有个现代的词语较能确切形容这情景:她「抓狂」了。

  怒火由内而外炽烈绽放,燃尽她四周的空气,但死蝶之力的意象偏偏又是『冰冷』

  与『坠落』,她灼热的心神透过死蝶的透镜映射於外,幽灵们只觉幽华周遭数丈

  的方圆宛若陷入了极度酷寒。用「冰冻之火」这种诡异词句来形容或许很怪,但

  却是幽灵们最直观的印象。

  「怎麽了?」幽华看着闪得远远的幽灵们。「过来啊。」

  根本没有幽灵敢动弹一步。

  「要你们过来就过来,你们以为可以逃到哪去?」幽华冷道。「放心,不会迁怒

  你们的。现在我想杀的,只有一个人。」

  「小幽…」爷爷勉强上前几步。

  「我现在只想知道,他在哪里,怎麽动手。你们要不帮我,要不就我自己去找。

  如何?」

  「…当然帮你了。」爷爷涩然道。

  幽灵们暗暗叫苦,偏就是此刻紫音不在。

  空寂往幽华走去前,向身旁幽灵低声交代几句,那幽灵点头,转身去找紫音了。

  ***

  -时间倒推八个月,白玉楼主之乱余波刚结束时-

  「…让白玉楼主失去理智,是唯一有效的攻击。」秀麻吕说:「若做不到这一步,

  用任何手段都只是白费心机。」

  主祭难掩自己的不耐烦。天底下怎麽会有这种人?在还没确定凶手是谁,不对,

  甚至连「凶手存在与否」都不知道,就召开密会,侃侃而谈应敌之道。若非见识

  过他的能力,主祭真会怀疑这家伙脑袋不正常了。

  更过份的是,他把主祭的死对头,安倍泰成也请进这空间,又是怎麽回事!?

  研究小间是专属该宗派掌门的地方,虽无明文规范,却无疑是具有神圣与隐密性

  的场所,莫说外人,连同门的人都鲜少有机会进入。此次虽为了对抗白玉楼主那

  近乎犯规的能力而破例,主祭心里却不会乐意。何况一次就允许两个外人进入,

  其中还包括一个他世间最看不顺眼的人。为了让主祭开这方便之门,秀麻吕委实

  软硬兼施地费上好一番功夫,才逼得他不得不答应。

  或许让主祭无法拒绝的原因,有部份也来自心底深处的恐惧:一如秀麻吕,安倍

  泰成也握有一些他无法得知的关键情报。如果放手让他们两个合作,自己便再也

  无从插手这个追捕行动了。这也意味着:之前全部的心血、冒着被白玉楼主杀进

  家里的风险、乃至自己身为阴阳寮领袖的地位与荣誉,全都拱手让人了。

  只是现在这局面也不见得多麽称心惬意了。其实他多希望一切停在秀麻吕向朝廷

  结案的时刻最好,如此一来,生活就又能回到这阵骚乱前的安稳了。

  秀麻吕显然没注意到主祭大人的烦躁心绪,他正与安倍泰成热切讨论。

  「照您所说,白玉楼主要收集那种庞大的情报量,背後必须有个得力的组织帮他

  运作一切,」安倍泰成说:「但这个组织又同时拥有难以突破的严密防护,派出

  那麽大量的探子,却没有任何人失手或背叛,实在不合常理。由此推得,此组织

  的主要构成很可能『不是人』。我的理解正确吗?」

  「完全正确,安倍大人。」秀麻吕微笑道:「而根据我浅薄的认知,『妖怪』一般

  对於人类的事情并不感兴趣,即是定了契约,也难如此频繁驱使。能够这麽长期

  忠心耿耿地为他效命,除非自己也相当在意的事情,否则是难以推动的。而目前

  常见的『现界之非人』,对人类深感兴趣的只有一个族群。」

  「即本身也曾经是人类的,『幽灵』。」安倍泰成说:「这推测我可以接受。但是,

  作法上……」

  「根本不会有那种方法。」主祭没好气地说。「幽灵诚然对人界很感兴趣,但也

  纯属窥探的兴趣。人间的争夺杀伐对他们而言就像连场好戏上演,供其赏玩取乐

  而已。他们为什麽要去帮白玉楼主?」

  「方法不会完全没有吧。」秀麻吕说:「比如,胁迫他们?」

  「胁迫也是没用的。」安倍泰成语气相较温和许多:「当然,咒术上确实有强迫

  他们合作的手段。但您能想到这点,早先当然也有许多咒术师想过了。但经审慎

  考虑,最後的结论是:任由幽灵插手人间事务会出大问题。」

  「无论什麽咒法,只要存在可能为人所用。而只要有任何一方势力藉掌握幽灵界

  的力量而得利,敌对方必会用相同、甚至更强的咒法反制;而幽灵将会随着人类

  的?望被驱使来去,再也无法安眠。久而久之,不仅异界怨气横生,人界也会因

  太过频繁玩弄咒法,导致问题频繁。」

  「长此下去,最坏会演变成人界的惨酷杀戮、甚至幽灵界集体迁移乃至灭亡,也

  是可预见的。『生死两界的力量若被强行混成一气,对双方都会造成重大灾难』

  是两界默认的共识。但明知如此,仍多得是短视近利者根本不管。只要咒法存在

  就可能被利用,即使严令禁止,仍难避免禁令终有一天失去约束力,所以…」

  秀麻吕接口:「所以,最好能让多数咒术师根本『不知道』、『不会用』那些咒法

  方为上策。以此想法为基础,先代的咒术师首领与幽灵界的首领订了大合约。其

  基本精神有三:」

  「一、幽灵不得以任何形式插手人间事务。若纯属该幽灵个人私事,如托梦要求

  亲属复仇、或针对生前仇敌作祟等,这类无关大局的小事咒术师勉强可以睁一眼

  闭一眼;但除此之外,即使明知其亲属即将遭难,也不允许以任何理由介入。」

  「二、若幽灵肯安分守己,则人类也不得过问幽灵来去。如果幽灵被侵犯在先,

  在合理范围之内作祟,人类方亦不得异议。所谓百鬼夜行也不过是在两界均同意

  的前提下,属『合法作祟』范畴之行为。」

  「三、为避免当权者强令咒术师干涉幽灵界,使其两面为难,上述细节还需维持

  神秘,仅有极少数代代相传的维护者得以获知详情。寻常术士顶多习得些破碎的

  咒语与仪式,藉此驱赶些孤魂野鬼以牟利,却全然无从探其底细,是麽?」

  「……您竟能了解到这个程度,已不能说是『门外之人』了呢。」安倍泰成微笑中

  不无佩服之意。

  「只是将你们之前讲的只字片语整理起来,便於讨论而已。」秀麻吕淡淡地说:

  「论对这门学问的所知,我自然远不及你们。但一无所知也有好处:我没有从小

  被塑造的基本观念,也没有『什麽事情一定是怎麽样』的念头。因此,我也可能

  看到你们容易忽略的地方。」

  「比如说?」

  「比如『幽灵界只会当观众』这个想法。」秀麻吕说:「你们眼中,这群比京城

  建造更早前便开始累积的幽灵就像一群任性的观众,冷眼旁观人界的好戏上演。

  除了偶尔不爽闹闹脾气,对凡人作祟、或定期举办如群鬼祭典的百鬼夜行让你们

  辛苦一下外,他们基本上与人界是脱节的。」

  「难道不是吗?」

  「戏台一旦搭起来,演员与观众怎能没有关系呢?」秀麻吕说:「尤其,当观众

  只得这一个戏台可供取乐时,那关系还能不密切吗?」

  「您是说……」

  「若是我,只要威胁他们说『戏台要垮了』,就有机会逼他们听话吧。」秀麻吕

  悠然说道:「当然,由我来说,他们很可能不会理我。但如果是由白玉楼主来说,

  他们会不会信呢?」

  主祭与安倍泰成对望一眼,主祭表情惊愕,安倍泰成则极为深沈。

  「你是暗示……!」主祭勉强开口。

  「我是说,整个京城的幽灵界都是白玉楼主的共犯。」

  在一片沈默中,他徐徐开口:「听你们描述京城幽灵形象,大抵都是心高气傲的、

  难以伺候的老人家。若白玉楼主是『人类』,在这些幽灵们眼中也只如孩童吧。

  他不太可能去命令他们,但要建立同盟关系则是可能的。在此前提下,你们便能

  理解我之前为何无所作为,甚至不得不以一个牺牲者换得转移白玉楼主的目光,

  只因我要瞒的不只是一个人,而是整个幽灵界,只要轻举妄动,我方的消息就会

  像用筛子装的一般不停漏出去,实在太危险了。」

  「所以,有这一方之地,对於白玉楼主、乃至对整个幽灵界而言都是『暗室』的

  区域,可是我方反击极重要的命脉呢。」秀麻吕看着两位同伴,笑着说。

  主祭还在考虑,安倍泰成却若有所悟:「所以,您才会提出那奇怪的要求吗?」

  「……什麽奇怪的要求?」主祭追问,自安倍泰成介入後,他发觉自己无法掌握

  的进展越来越多了,这并非什麽可喜的改变。

  「刚认识这年轻人时,他就向我提出一个古怪又刁钻的要求,请我务必帮忙,还

  不准我问为什麽。」安倍泰成微笑道:「他要我尽可能保持隐密地带他去见自家

  的幽灵,问一个问题与谈一个条件。」

  「那问题是:『有没有任何幽灵或人问过关於他的事情?』;答案是『没有』。

  而条件则是:今後若有人或幽灵问起他的过去时,得照着他讲的版本去答。并且,

  上述事件一旦发生,便须尽快知会我,再由我协助转达。」

  「刻意隐瞒过去吗?」主祭皱眉:「我能了解您为何想要被告知,因为这表示您

  可能被白玉楼主标记为猎物了。但又为何要刻意送他一个假的过去呢?」

  「这是『伏笔』啊。」秀麻吕笑:「白玉楼主既有幽灵界的支持,在掌握情报上

  已有难以撼动的优势。我们很难正面对抗,却不妨加些料给他,总会有用的。」

  主祭闭目思索片刻,说:「请您不要再卖关子了。我很想知道您整件事情是如何

  盘算,如果要继续合作,您就要说清楚:接下来的每一步您想怎麽做?」

  主祭是摊牌的表情,秀麻吕却很平静,甚至有些愉悦地说:「当然可以了,我还

  怕您不想听呢。」

  ***

  紫音深深呼出一口气,工作总算分配停当了。

  她是与幽华同时发现夫人离世的。当幽华木然站在原地时,紫音只停留了片刻,

  待悲思稍抑,即强迫自己把心神投入善後处理,叫醒仆役,集合资深者商讨相关

  事宜。

  以她的位阶,原本轮不到她来主导;但此时照顾主母的老侍女因过於悲痛而昏厥

  过去,而老爷也陷入某种狂乱的状态,他跪伏在地,身体一阵一阵地抖颤,喃喃

  念着:「杀了……那个小子……杀了……那个妖怪…」之类意义不明的话,照顾

  他的仆役光是把他拉回寝室以维护威严都费了好一番功夫,之後照顾更是一片忙

  乱,早已无暇他顾。

  在此状况下,紫音也只能展现难得一见的魄力,快刀斩乱麻地行事了。随着她以

  冷静坚定的态度居间指挥、协调分派,众人心思也稳了下来,开始有所行动。

  这表现或可称为「成熟稳重」吧。但日常她会以幽华的情绪为重,此时却连幽华

  也暂时顾不上了;或许在那以大局为重的行为背後,多少也意味着幽华母亲之死

  让她整个乱了方寸。因为乱了,若不找些事情忙,就实在无法承受了。

  在她呼出这口气後,总算能让自己陷入暂时放空的状态。不知过多久,眼角余光

  有些动静引起她的注意,紫音转头,看见几个白玉楼的幽灵正在远处跳上跳下,

  挥舞手脚,拼命吸引她目光。

  紫音一愣,随即意会到自己身旁的人太多了,这种情况幽灵根本无法接近,即使

  勉强靠近也只会成为一团比薄雾更稀薄的存在,还不如待在能够维持完整型态的

  距离。而他们的声音在阳世的喧嚣里也极易被盖过,所以在无用叫喊之余,只能

  用「动作」设法让她注意。

  「你……你总算看到我们了啊?」紫音一过去,幽灵就忍不住吐苦水。

  「对不起…」紫音平常会多问候几句,但此时实在没心情:「…有什麽事?」

  「大大大事不妙啦……!」

  紫音脸色一变,无需对方多言,便赶忙回去。

  ***

  「……关於『毁去不死人的方法』…」空寂在沈重的气氛下勉强开口:「有一说是

  把他们的肝脏挖出来吃掉,他们就会死去;也有说把头砍掉、或掏空内脏并烧毁、

  或绑上大石头沈入水中、或封在铁盒中深埋入土等等……」

  「简而言之,是基於两种想法。」看空寂对於讲解这类事情不得要领,辰巳帮他

  说完:「其一是断绝其生存要件,使其『即使复生又会迅速死去』;其二是『迫使

  其与魂魄分离』。」

  「第二种想法似乎较为彻底,仔细考量却并不实际,目前连『不死人有无「魂魄」

  存在』的问题都仍属未知,更遑论『迫其与分离』。相较之下,第一种想法

  虽然很像封印魔物,有封印可能失效的疑虑,却更为实际,亦可以此想法衍生出

  具体作法: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将其绑上沈重的铁块沈到水中,只要他还要呼吸,

  无论复活多少次都会很快死去。」

  「但是问及实际用这些方法杀过哪些不死人,却没有人说得出个所以然。」辰巳

  皱眉补充:「不死人似乎像龙一般,是只存在於传说中之物。研究杀他们的方法

  就像研究杀龙的方法,与其存在同样的虚无飘渺。」

  幽华沈默

  「有帮助吗?」

  幽华摇头。

  「虽然不明之处甚多……多少还是能依这两个方向思考临敌策略吧?」空寂。

  「如果有任何方法能将其杀死,那我的方法绝对是最彻底的。」幽华淡淡地说:

  「与灵魂全化成灰,再由死蝶分食殆尽…如果被这麽做还能活回来,就表示

  世间再没有任何别的方法能杀死他们了。」

  「……或许那也不错,像块吃完又会无限重生的肉吗??们会觉得如获至宝呢。」

  幽华的笑意令人不寒而栗,幽灵们只能静默,心头浮现一个人被成千上万只死蝶

  包围噬咬、遭受永久苦刑的模样。很难想像世间会有任何生命值得被如此惩罚,

  但这很可能便是秀麻吕的最後结局。

  爷爷勉强开口:「也就是说,从目前已知的方法,得不到什麽有用的讯息了。」

  「其实当初想知道他弱点,倒也不是怕会输,也只是不想做到这麽绝。」幽华说:

  「但现在已不用顾虑这些了。也好,一切变得简单许多。」

  「你到底怎麽了?」爷爷皱眉问:「竟倾向於最冲动的决定?怎能如此轻易放弃

  自己一贯的坚持呢?」

  「放弃坚持?爷爷,恰好相反。我的规则从来就只有一条:『事情是我做的,有

  什麽事就冲着我来』。若是单纯向我挑战,我也不会逼人太甚,至少不会让对方

  一点机会都没有……」

  「但他越线了。」她最後冷冷地说。

  幽灵们终於了解了她抓狂的原因。每个人都有其不可碰触的底线,寻常人或许还

  会因为某些因素被迫妥协;但若是幽华这类人,平常越是意志坚定、冷静克己,

  那条底线便越是无可动摇。在场幽灵多与幽华有过仇恨,因为对她本人无从下手

  而改打她家人主意的也很多,此刻却打从心底庆幸自己当时并没有成功。

  从白玉楼最核心的成员,到最人微言轻的新进,此时均无话可说。因了解到幽华

  的寻仇已是势在必行,无人能阻;而敌方布置了什麽陷阱却仍未明朗。最坏情况,

  可能会演变成京城咒术界与白玉楼的全面开战。

  辰巳的脸部轮廓坚硬如铁,若葵的表情则看似不经意,却流露出一丝坚决,显已

  准备好面对任何最恶劣的状况。

  左大臣大人的表情淡漠,甚至像是有些无趣;情况演变至此,他也无所施其谋略,

  所以索性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爷爷与空寂对看一眼,垂下头,颇感颓丧,不敢想这会造成什麽後果。幽华房间

  与这小小庭院,此刻已牵系了太多条性命的得失,宛若处在天下的棋盘中争夺最

  惊心动魄的一角,而他们却对於局势走向完全无计可施。

  然後一串脚步声由远而近,在这世间唯一能撼动这小小天地的人,翩然而至。

  紫音站在廊前,身形看来仍那麽瘦弱,幽灵们却有她的形象被拉伸的错觉,只因

  她的眼中含有与幽华不同性质,却完全不下於她的坚强。

  「我了解您想做什麽,但这次您必须听我的。」紫音说,声音平稳,毫无激情,

  如一泓无边无底的深潭。

  「我不准您去。」

  ***

  -八个月前-

  「对付白玉楼主的最有效策略,简言之可说是『内部破坏』。」秀麻吕声音阴沈。

  主祭大人与安倍泰成不禁面面相觑,之前都已经说白玉楼组织的主要构成份子

  『不是人』了,又从何内部破坏起?

  「我说的是『最内部』。」秀麻吕迅速解答了两人疑问。「也就是从白玉楼主本身

  下手。第一步,是争取他的信任。我必须设法变成他的『自己人』。如此一来,

  才有机会逼他到极限,进而迫使他失控。」

  「失控…!?」主祭失声道。

  「若非如此,他是一百年也不会露出马脚。」秀麻吕说。

  「但您也明知,他的异能非常危险。」安倍泰成说:「所谓『失控』,可能意味着

  相当严重的後果。当真有此必要吗?」

  「您所担心的『严重後果』是不会发生的。」秀麻吕淡淡地说:「…起码,可以

  确保在一个可控制的范围。」

  「怎能做得到那种事?」主祭。

  「很简单,我会让他的敌意完全冲着我一个人来。」

  「但再怎麽说……」安倍泰成眉间忧色深锁。「您真的不考虑,一旦确认其身份,

  便由我方主动集结人力暗中将敌人收拾掉?请恕我旧话重提,但依我看来,这是

  更为稳当的方案。」

  「您觉得稳当,只因这方案对您而言比较熟悉而已。」秀麻吕说:「我没有贬意,

  务实是好,只可惜这敌人无法以常理对付。若以『明暗虚实』来衡量,我们只能

  在『暗』里行事,对方却同时占据人界与幽灵界的『明』;他同时也握有白玉楼

  主事件结束的『实』,我们只有一些间接的、说出来别人还未必能理解的『虚』。

  在此前提之下,您的提案看似更能掌握情况,但若在集结完成前漏出丝毫风声,

  就可能遭到对方用各种方法痛击,而我们还很难反击,只因苦於师出无名。这麽

  说来,您还认为这方案比较稳当吗?」

  安倍泰成唔了一声。主祭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男人哑口无言的样子。

  「但我还是难以苟同您想要将一个拥有未知的、危险能力的人……『逼至失控』。」

  安倍泰成坚持:「您当真对自己的计算有十足的信心,认为他每一步都会照着您

  的预料去走?」

  秀麻吕承认:「这种事是不可能有十全的把握。」

  安倍泰成一言不发,眼神却凌厉。而秀麻吕回以平稳的神情。

  「这麽说来,您也想过,如果出错该如何应变了?」安倍泰成缓道。

  「有。」秀麻吕说:「正如之前所言,我会让他把全部仇恨之丝都与我缠在一起,

  正是为了确保无论如何演变,也能限制在我一条命的程度之内……」

  安倍泰成微笑道:「请恕我无礼,但您怎能确定对方只要您一条命就满意呢?」

  「因为我了解自己在做什麽。」秀麻吕沈稳地说:「您担忧的大规模滥杀是不会

  发生的,因为我不会胡乱做出让人瞬间丧失理智的傻事。我会缓慢地、精准地,

  将他推向失控边缘的『极限』,让他以为自己仍能掌控,其实早已乱了方寸,就

  像让善泳者慢慢溺死在潜流中,看起来好像离岸不远,偏偏总是上不了岸。如何

  掌握那条界线,至关重要。」

  「但,您有自信将他逼向『极限』里麽?别忘了您对他的评价可相当高呢。」

  「会采用此计,自然是因为我对这种状态了解够深……」秀麻吕道:「谁都有他们

  难以承受的点,只要持续对其施加打击,就会渐渐逼至极限。在那时,人会变得

  非常单纯、容易预测,因为他眼里只容得下一样东西,我确信,唯有这种状态才

  足以困住他。」

  「听您说话,简直在猎捕猛兽似的。」安倍泰成说。「但,猎物的力量或许超乎

  想像,您的网可能会被强行突破呢?」

  「那就看我们能把他逼到什麽程度了。如果想突破就能突破得了,算是哪门子的

  极限?」秀麻吕说:「放心,我不会客气,要动手一定打到对方连痛也叫不出来,

  全心全意只想把我杀掉。到时只要别挡在他跟我之间,就不用怕被波及。」

  他考虑了一下,皱眉补充:「当然,在过程中,与白玉楼主太亲近的人或许有遭

  无端波及的危险,但考虑白玉楼主的个性,有危险的也仅寥寥数人而已……那我

  就实在顾不上了。」

  「您讲话活像个真正的亡命之徒,生平难得一见。」安倍泰成露出不知是佩服还

  是想叹气的神情,摇摇头,说:「那麽,请您继续说明,该如何把他逼到极限呢?」

  ***

  --我不准您去。

  幽灵们都吓傻了,觉得在这诡异的时空连紫音都失常了,任何只要稍有正常意识

  的人,怎麽可能在看到幽华那宛如凝冻的杀气之後,不仅毫无退却之意,更使用

  强硬的语气命令她?

  幽华冷望着她,而紫音以一股完全不知从何而来的从容回应。两人对望的时刻在

  幽灵们的记忆里彷佛被一股巨力给扭曲了,可能过了许久,也可能只是一下下,

  幽华才说:「别闹了,紫音,退下去吧。」

  她一开口,顿时让旁观者兴起一股如获大赦,想马上称「是」并逃离现场的感觉。

  这才是名符其实的命令。与之相比,紫音的话语轻得像在狂风中飘摇的羽毛。

  而紫音只是微皱眉,带些「伤脑筋」的表情,语气甚为平淡:「小姐您应该知道,

  我从来不闹,也不开玩笑的。」

  她的表情是那麽地闲话家常,彷如在暴风雨中异常地挑起一角全然宁静的晴空。

  幽华那扑天盖地的气势,被紫音这轻轻一招,竟卸到了无处可摆的地方。

  幽华也察觉到了,察觉到紫音那平淡的外表下,藏着前所未见的坚毅决心,从而

  发挥出看似轻巧却难以动摇的力量。於是她不得不缓了下来。

  「你知道发生了什麽事情。」幽华说,紫音点头。她的表情更加严峻:「那你也

  该知道,已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您可以做一切您想做的事。」紫音淡淡地说:「而我只求您在那之前,就算是

  为了我,先做一件小事。」

  众幽灵摒息看着。

  「我要我所熟悉的幽华小姐回来。」

  ***

  现在换成幽华露出「伤脑筋」的表情了。

  「如果是要我平安回来……那是很简单的事啊,紫音。」

  说的同时,表情露出:但你显然不是这个意思,对吧?

  「我指的不是这个。」紫音果然说:「我说的是现在,此时此刻,我希望您回到

  我所熟悉的那一位幽华小姐。」

  两人心意相通,紫音只这麽说,幽华已能了解其意。可是,了解其意,并不等於

  会欣然接受。

  幽华笑了。

  「紫音啊,到底什麽时候,你变得这麽了不起了?」幽华说着,语音突转冷硬:

  「究竟什麽时候,轮到你来指责我,该做什麽、如何去做?」

  幽灵们更加感到风雨大至,连脚也站不稳。紫音却恍若全无所觉,迟钝得像一颗

  无法动摇的顽石,仍旧是那麽轻缓的声音:「我以前没有、以後也不会有资格去

  指导小姐该做什麽,如何去做……」

  她仰头看着阴暗的天空,周围略显急躁的鸟叫与虫鸣突然显得清晰无比。

  许久,紫音低头,迎向幽华的目光。「如果勉强要说,那只是我与自己的约定。」

  ***

  幽华没有追问,而紫音也没有要等她,她只是按着自己的步调,缓缓地说下去。

  「在您追杀恶人、将自己投身於无数个危险的夜里时,我一直就只能在这里,等

  您回来。」

  「我没有邀功的意思,」紫音用那絮叨的语气说:「那也不值得夸耀……无法帮上

  您的忙,只能傻傻在原地等待,在我心里非但不值得夸耀,甚至可耻。」

  「但那依旧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她闭上眼睛,原本昏暗的天色因此显得更暗了些。

  「在等待时,并不是那麽轻松的。我,会不自禁地,想您可能会遇上什麽事情,

  可能再也回不来,种种之类的。我控制不住,许许多多的情节,宛若亲见,不停

  在我眼前流过。我要它停,却不可能停得下来。」

  她喘了口气,交握的双手在衣袖里拧得愈紧。

  「这时,唯一能把我从那里救出来的,只有一个念头。」

  「『只要是幽华小姐,就一定不会有事的。』」

  她又叹口气,刚刚紧绷得宛若?绑的姿态,在说出这句话後,松弛了下来。

  「您一定……会试过一切可能方法,去夺取您要的结果。因为我已见过太多次,

  所以我能确定您是我最好的胜算。如果最後天亮了,等待我的只有最坏的结果,

  那也必定是某个超乎人力的因素才让您失败的。没有『如果当初……会怎样?』,

  也没有『要是换作谁去……又如何?』,因为我确信无论换谁去,改用什麽方法,

  都不会得到更好的结果了。」

  「既是如此,任何结果,我也能接受。」紫音双手一摊,笑容平和。

  「因此,我得以度过那些夜晚;因此,我的世界不至於变得散乱;因此,我得以

  在那些早晨,以笑容迎接您回来。这是我的信仰,也是我与自己的约定:只要是

  您作的决定,我便会信任,并接受一切可能的结果。」

  紫音的话语里没有一丝火气,甚至还保持微笑的表情;幽华脸色却越来越苍白,

  即使被她痛骂一顿,也许都不会比此刻受到更大的震荡。

  只因她太明白紫音了,将她的前言後语稍作考量,已能明了其意。

  「是说……你认为现在的我,并不是我?」

  紫音没有回答。

  「是说……我已经失常了?」

  回应她的,只有一双沈默的眼神。

  幽华失笑了。

  「那麽,你想怎麽做呢?在我恢复『正常』,让你满意以前,就把我关在这里?」

  嘲弄之意毫无保留,每个字都像支尖刺般穿透话语的囊:「你自问,办得到吗?」

  紫音的表情却看不出一丝为难。

  「我从不认为自己能管您的事,我能管的只有自己。」她说:「我已解释了我的

  小小信念,如何给予我等待的力量。那或许对您而言轻若鸿毛,对我却非常重要。

  如果您坚持要踩碎这个小东西,我确实没有能力阻止您……」

  「只是,我将不再等待。」她轻轻吐出最後几个字。

  幽华的尖刺并未找到标的,而紫音的寥寥数语却像穿心利箭般,让她动弹不得。

  「你……」

  那真是个诡异的意象。虽然两人看似各持一方相互争论,若论力量强弱之悬殊,

  这情景甚至称不上是「对峙」。狮子喘息着,低吼着,露出足以将任何生物撕裂

  一百次尖爪利牙;而在?对面只有一只兔子,像个傻子般,凝望眼前恐怖的巨兽,

  不逃不躲。

  而下一刻,却是难以置信的画面。

  狮子垂下了头,彷佛被兔子驯服般,默不作声。

  ***

  「这,这真是……」主祭叹。

  秀麻吕笑:「完美的计画吧?」

  「完美?简直是任性妄为!」主祭:「照您这麽做,几条命都不够玩。」

  「但对付这种家伙,就是必须做到那麽过份,才会有效。」秀麻吕。

  「其实您不必硬是把风险都揽在自己身上。」安倍泰成也说:「事到如今,我们

  早已在同一条舟上了,您无须太过顾虑我们,这样反而显得见外。」

  「是啊。」主祭哼一声:「说句难听却也明白的话:在法术或异能的领域,我们

  比您还懂得自保之道,您根本不用什麽都想一肩去扛。」

  秀麻吕看着两人,眼里的光彩有些湿亮。

  「谢谢两位,我了解你们想替我承担的心意,但这次情况不同。白玉楼主的能力

  真相至今未明,若当真如同最坏的猜想:亦即他拥有能随意控制人生死的能力,

  那把所有的人都放在敌对位置就丝毫无益,反而增加我们在瞬间全灭的危险,那

  就完全失去意义了。」

  「现在盘上最重要的棋,全都聚在这个房间。」秀麻吕冷静得好像在说别人的事。

  「你们是必须活下来的人,若我有闪失,只有你们能替我把这谋略完成,所以绝

  不能出任何差错;但我不同。我是这谋略的起头,亦是穿针引线的关键,却不是

  非活不可的一步棋。」

  「当然,如果你们有更好的主意,我洗耳恭听。但若认为只有我的方法管用,那

  就务必请听我的。」

  暗室里,好一阵沈默。

  「反正,我们真要暗中保护您,您也不知道。是吧?」主祭笑。

  「我很感激。」秀麻吕也笑了:「但最好连那都免了。白玉楼主连阴阳师的式神

  也能察觉,而我们不能让这个比猫更狡猾的家伙起任何疑心,最好在这房间之外

  就当作根本没这回事。有事再以暗号联络吧。」

  三人讨论了暗中联系的方式,又绕回秀麻吕的计画,反覆研讨环节。

  「……我想,大致可以了吧。」秀麻吕苦笑:「你们好像都很担心我的安危,但

  我其实比你们想像中更珍惜生命。当真需要帮助时,我不会客气;但在那之前,

  请千万别轻举妄动。」

  「那麽,我们被您拉来讨论了这麽久,也该切入核心了吧?」主祭说:「那该死

  的家伙,到底是谁?」

  秀麻吕却露出为难的神情。

  「……您不会要说,您现在还不知道吧?」

  「并非如此,我心中已经有底了。」秀麻吕苦笑:「尽管如此,我认为现在不是

  说出口的适当时机。」

  两位阴阳师面面相觑。

  「主祭大人,还记不记得我曾跟您说过,要对付白玉楼主,用『理』是不管用的。」

  秀麻吕:「要应对这种能把所有道理拉到他那边去的角色,唯有靠直觉。」

  「又是您的歪理。」主祭笑。

  「但从另一方面说,『直觉』也是做好我们这份工作的要件之一。」安倍泰成说:

  「您不妨对我们更有信心些。」

  「我对你们的信心从未动摇过。」秀麻吕坚持:「但目前显露出的,只有『徵兆』,

  却无决定性的关键。我很确定自己的猜想不会错,但我也知道,光凭这些东西想

  说服你们,是太过份的苛求了。」

  「那您现在选择等待,真的就会比较好吗?」主祭质疑。

  「当然比较好。」秀麻吕笑:「别忘了,『白玉楼主事件终结』这个因子对於真正

  的犯人有着极为重大的意义。要抓老鼠,最好就是趁?以为猫都睡了,是吧?」

  「原来如此,一旦放下心来,才能期待他犯错吗?」安倍泰成说。

  「正是如此。」

  「但您仍然有所隐瞒。」安倍泰成此言掷地有声,秀麻吕一愕。

  「您现在坚持不说,甚至不惜冒着让我们两个拂袖而去的危险,不可能仅仅为了

  追求更确切的证据才这麽做的。」安倍泰成悠然说:「仔细想想,从刚刚到现在

  的谈话也是经过精心布置,希望我们在不明所以之下仍能激起斗志,随您去追捕

  一个面目不明的犯人……」

  「会让您需要这麽麻烦,应该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您认为太早告诉我们的危险,

  远多过益处。」

  他语调轻缓,目光却凌厉。秀麻吕第一次在谈话中失去了主导权。

  「……莫非您认为太早告诉我们,会露出马脚?」主祭的表情亦不快。

  「并非如此!」秀麻吕说,安倍泰成却闭上眼,缓缓摇头。

  「请容我再说一次:若真心想与我们合作,对我们就不必再这麽小心翼翼了。」

  安倍泰成说:「除了这原因,还可能是什麽呢?该问的问题是:为什麽?您应该

  很清楚,我们都不是那种轻率行事的人。」

  秀麻吕只能报以沈默。

  「如果白玉楼主是某个陌生人,告诉我们他的身份其实是有益无害的。同意吗?」

  安倍泰成等了一会,又微笑道:「而您仍坚持不肯说,是这样麽?」

  这几乎已经逼到无路可退了,秀麻吕面容颓丧。

  「……言下之意是,白玉楼主是我们两个、或至少一人所熟识的人!?」主祭说:m.bīQikμ.ИěΤ

  「所以您才不肯说,只因无法确定我们知道後,见到他还能保持冷静?」

  「……我认输了。」秀麻吕两手一摊,又恢复了笑容:「虽然非我所愿,但同伴

  的能力超乎自己想像的优秀,其实是值得高兴的事。」

  主祭与安倍泰成两人对望一眼,想的都是「这巧言令色的家伙」,竟然轻轻一招

  就把自己有所隐瞒的事情卸去了别的地方。

  「既然被戳破了,您就开尊口吧?」主祭。

  秀麻吕却坚持:「既然已知我的理由,就该更能理解我为何不能轻易开口。就像

  京城的幽灵界,白玉楼主也是你们所熟悉的某人,却拥有超乎想像的陌生面孔。

  我认为太过轻巧地讲出答案非但完全无益,反而会增加分裂的风险。」

  「但如果您不讲,分裂就不是风险,而是您即将面对的问题。」

  「主祭大人,饶了我吧。」

  两位阴阳师大感头痛,这小子竟然跟他们装可爱。无论什麽邪魔歪道,他们也有

  办法强令对方开口,但面对耍无赖的人类却有种可笑的无力感。

  「……罢了,那你打算怎麽做?」主祭。

  「照我的方式去做。」秀麻吕坚持:「每出现一个新的证据或迹象,我就会循着

  刚才商量的那些暗中联系的方法传给你们,只要顺着理路爬梳,终会自行明了,

  因为你们都是有能力解读的人。到那时我们再聚谈下一步,相信不用太久。」

  「非得弄得这麽复杂?」

  他只是苦笑了一下。

  ***

  幽华与紫音在房里对坐着。房外虽已渐白,天色却仍阴暗,似乎快下雨了。身处

  异界的幽灵嗅不到人界湿冷的空气,也感不到帘幕拉下的房间其实有多麽阴暗,

  而房中的两人也彷佛一无所觉,幽华看着地上,紫音看着幽华。

  「有个人来了,要我……?」空寂走到紫音旁,低语。

  紫音点头。空寂往旁边示个意,几个幽灵随即从房内消失。

  现在没空理会别的事。

  一会,一位幽灵回来,望紫音点点头。意思是刚刚那家伙,不知什麽原因要来,

  总之已被幽灵们吓跑了。这是白玉楼的紧急程序之一:「幽华不在,紫音作主」

  的模式。许久前,当幽华还需要帮父亲远征而只剩紫音留守时,为了不被人撞破

  而建立起来的机制,虽久未使用,仍运作如常。

  尽管说是「紫音作主」,她也极少真的做过主就是了。但她此刻气势实在太强,

  连幽灵们也不由得自动向她报告。

  又过一会,另一个幽灵回来,报:「刚刚来的是老爷大人的仆役,来找紫音姑娘

  的原因是:老爷大人不听劝阻,跌跌撞撞地出去了,至今不明所踪。现在外头已

  乱成一团,没有人知道该怎麽办。」

  若葵叹道:「简直莫名其妙。若是老爷大人的事,来找紫音也没用啊!这群下人

  真是一点主见都没有,以为找个人来扛,自己就完全没责任了吗?」

  紫音恍若不闻,而幽华亦是如此。

  现在没空理会老爷大人。

  外头远远传来阵阵喧嚣,反而衬得房里无比安静。在交换过短暂数语後,幽灵们

  再度噤声,他们身体不会受到湿冷的空气所侵犯,却被两个人类镇得动弹不得,

  为眼前的景象由衷地感到发寒。

  在他们眼中,刚才因盛怒而力量全开的幽华,彷佛被什麽无形之墙硬是困住了,

  虽看不见死蝶与毒蛾,其过於兴奋的绕旋、骚动,竟让幽华身旁一臂之遥的方圆

  看起来微微发光,肖似从刀刃口映射的微光。只要稍微碰到便联想到切裂、飞散、

  血肉模糊。

  而紫音就坐在这方圆利刃的正前,那情景只能说束手就戮。或许拥有的迟钝

  实在是帮了她大忙,如果她与周围的幽灵一般敏感,看得到那微光、与了解背後

  代表的可怕含意,大概无法像现在这般保持若无其事;当然,这迟钝也可能成为

  致命的错误,恰如一个盲人穿着红衣站在疯牛面前,对自己处境全无所觉。

  那种力量是根本无法抵挡的。保住紫音活命的,只有幽华一直以来的深深恐惧:

  恐惧自己终有一天会伤害她而下意识筑起的墙,但这面墙正面临最严苛的挑战。

  无论何时崩毁,都不奇怪。

  ***

  -四个月前,另一次密会-

  「您,到底想要说服我什麽啊?」主祭声音嘶哑。「竟、竟然要我相信,那个人

  是……」

  --白玉楼主,这四个字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我想您有些弄错了。」秀麻吕的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我并没有说,您多年

  的好友就是白玉楼主本人。」

  「只是他的确与白玉楼主有极为亲近的关系,这已是不容否认的事实了。」

  这话彷佛一记冷拳,主祭的身体又缩了一下。

  「正如我曾对您说过,白玉楼主能如此轻易夺人性命,此一事实将会多麽强烈地

  撩拨起人的黑暗面……」秀麻吕说:「而您这几个月所看到的,就是此现象的体现

  而已。从白玉楼主事件告一段落後,您的好友彷佛换了个人,开始积极拓展自己

  的势力。您甚至可以发现他几乎不在意别人会如何解释这些行动,也不理这麽做

  是否树敌。如此豪迈的作风,与他之前『谦虚、谨慎』的评价真是大相迳庭啊。」

  「或许只是巧合而已……」主祭。

  「是吗?那他请求您尽力协助我调查白玉楼主事件,又怎麽说呢?您难道不觉得

  他实在对此太过热心了吗?」

  「这……」

  「他是否三天两头地关心,我们最近做得如何,在往哪些方面着手?」

  主祭勉强道:「那是因为,他爱惜你的才华啊……」

  「是吗?在此事让我声名大噪前,我可不记得我在他心目中拥有多特别的地位。」

  秀麻吕冷道:「虽与他有结交,但我很少主动加入话题,参与聚会更不甚积极,

  多半只是在旁静静看着而已。这,您不会说自己忘记了吧?」

  主祭无语。

  「我是有意那麽做。如此才能真正探得一个人的度量。」秀麻吕说。「他的作风

  确实不同於寻常人,但却没有相应的度量与深度。虽然遮掩得很好,但我也观察

  了很久,自信不会有错……」

  「唯一的盲点在於,他确实是靠着胜利来建立自己的事业。」秀麻吕说:「这曾

  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其人功业与内涵并不相符,是否我看漏了什麽?但後来念头

  一转就豁然而解,答案简单得甚至让我自己觉得自己太蠢:他身旁有个能够帮他

  取得胜利的人,而且善於暗中工作,只要把关键敌人先行暗杀,他便只要去接收

  胜利就好。只要不自乱阵脚,谁都可以做到。这是唯一合理的答案了。」

  主祭沈默一会,问:「但,您怎能确定白玉楼主不是他本人?」

  「如果光是风声稍缓就足以让白玉楼主心浮气躁、轻举妄动,我早就逮到他了。」

  秀麻吕沈声说:「我虽未曾见过白玉楼主,在先前与他过招的历程里已深深感到:

  他是个多麽冷静狡猾的家伙,自制力极强,很难期待他会犯这种错误,但旁人就

  不一样了。」

  「大概可以这麽想吧:白玉楼主是中将大人身旁某个极为亲近的人,他基於这层

  关系探得了白玉楼主的秘密,并因而受到了影响。中将大人现在的大胆行动,可

  视为之前被压抑近一年的反动,先前调查期间,他大概在暗地里担足了心事;而

  後来可以顺利结案,他应该比谁都要高兴吧。」

  「而与中将大人的高兴恰好相反的,则是白玉楼主本人。」秀麻吕讽刺地笑了笑:

  「白玉楼主会尽可能消灭一切可能让他暴露行踪的因素,而中将大人的行动绝非

  他所乐见的,一般早就被灭口了。对我们很幸运的是,他偏偏是个『不能杀的人』,

  所以我才说,白玉楼主很可能是中将大人的某个至亲。」

  主祭大人呆望着研究小间的墙面,连话也说不出了。

  「……知道自己可能早就认识白玉楼主,甚至曾经交谈过,确实是很大的打击。」

  秀麻吕说:「但还是要请您振作。这些日子,我助您一步步追循踪迹,自行推论、

  发现,就是为了避免最坏的情况发生。」

  「最坏的情况……?」主祭喃喃覆颂。

  「您与我的信赖关系崩溃,同时与多年好友之间的认知也崩溃。您不信任我,却

  也无法在中将大人面前维持常态,这是最危险的情况。」秀麻吕沈声说:「如今

  我们三人已是相互无法置身事外了。如果您让中将大人起疑,等於会让白玉楼主

  起疑,我们三人都有即刻丧命的危险。请您体察这一点,才能了解更重要的事。」

  主祭平时冷酷的面具,此刻已完全跌落,只见其旁徨无助。

  「『更重要的事』即为,您与中将大人也是相互无法置身事外的关系。」秀麻吕

  续言:「一旦真相暴露,不仅中将大人身家难保,您也难免被追究失职之责。您

  会陷入极为困难的处境,最惨的情况甚至可能会为小人所乘……我在此,便是要

  向您分说:怎麽做才符合您最好的利益。」

  「其实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您亲力亲为,大义凛然地解决白玉楼主事件。我与

  安倍大人同时向朝廷力保,如此您最大的祸根既除,斩妖除魔的荣耀也少不了,

  更进一步地表明了您的忠诚。怎麽算,也不会有比这更好的路。」

  秀麻吕说完,看向安倍泰成。

  安倍泰成神色有些无奈,但也说:「师兄,我们之间向来有些尴尬与争执,或许

  您信不过我;但刚才少纳言大人提的不只是最好的路,也是唯一的活路。」

  「其一,如果您信不过我们,转而与敌方结盟,我们两人是肯定没命,您也很有

  可能随後被对方灭口,这就是互不信任的後果。所以我们必须有个彼此都信任的

  解决方案才能一起活下来,此为当务之急。」

  「其二,身为京城咒术界的守护者之一,我会尽全力避免外界对我们产生不信任

  的观感,这坚持已超越了个人意气的范围。也因此,我希望看您被世人赞赏远胜

  於被责难。无论您相信与否,这是我的真心话。」

  「安倍大人的讲话极为精到。」秀麻吕击掌赞赏:「正是如此。生死同舟,所以

  我们必不会背叛你的,我们必须齐心协力才能面对这可怕的敌人,在他倒下之前

  需要捐弃一切旧有成见,绝不能自乱阵脚。我可以发誓,在这房间讲的话就只会

  留在这。您,能否助我们一臂之力?」

  主祭的表情复杂无比,低垂了头半晌,只说了一句话。

  「……谢谢你们。」

  「那麽,」秀麻吕阖掌笑道:「从现在起,最精彩的主戏要开始了。」

  ***

  「紫音……」

  咬着牙,幽华缓缓起身,全身一阵一阵地,轻微却不可抑制地抖颤。

  「……对不起,」

  话未说完,眼泪就流了下来,滑落脸颊,滴落在地,然後「哗啪」一声,房间对

  外的帘幕碎成无数黑色粉末散落,天光随即倾泄而入。

  「……对不起。」

  感觉这句话还没落到地上,幽华的身影就已消失无踪,原地只留下一个半径两尺

  左右的圆圈。眼尖的幽灵发现,那是以她为圆心,把四周的地板削去了薄薄一层,

  工整光滑得像是熟手木匠用尺规与刨刀细心削磨出来;圆心残留一些浅浅印痕,

  那是幽华以右手支地,左手握着右手腕,只是那麽看似不着力地放在地上,右手

  的後三指便在地板上留下了印痕,彷佛地板是软泥做成。

  幽灵们惊魂未定,只敢呆在原地远远看着,那些曾是帘幕的黑色碎屑仍未落尽,

  详尽地标出流泄进来的光线行踪,一丝一丝,一缕一缕,缓慢地飘落。

  然後,紫音的身体无力地晃荡几下,彷佛断了线的人偶,侧身倒地。

  咚。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雷霆战斧EX的东方紫雨幽蝶

  御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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