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句话是对着现场所有幽灵说。会说“你们”也有希望辰巳或空寂出来打圆场的意思。但他们俩与幽华早已默契十足,虽不懂她为何突然口出威胁之言,一个却立刻目露凶光意示威逼,另一个则面带悲悯之色缓缓摇头,竟是都一副很了解状况的样子。在短暂的僵持之后,秀麻吕家中的幽灵主动开口了。
“……其实,再撑下去也没有必要了,是吗?”女幽灵转头对男幽灵说。ъΙQǐkU.йEτ
“那小子确实有说过……真的撑不下去的话,就别硬撑了。”男幽灵那悬吊的眼球往幽灵首领一晃:“两位头子都在这了,我想确实可说是‘撑不下去’了吧。”
“你们……”
“白玉楼主所言没错。我们之前对他们说有关秀麻吕的过去的种种,都是假的。”
男幽灵说。“也可以说……是他本人要求我们这么说的。但我们自认并没做错什么,如果有任何惩罚,那也只能接受了。”
辰巳与空寂对望一眼,只敢用眼神交换彼此的惊讶。幽华冒险一击,没想到真的押中宝了。
幽华的凌厉眼神略为和缓,摆出“愿闻其详”的姿态。
他们在秀麻吕家大约待了一时辰,就身陷“敌营”而言,步调实在稍嫌太悠闲了。
但白玉楼早已知道秀麻吕不可能冒着牵连家人的风险回来,如今他的本阵早已移至主祭大人家,自宅这边只剩白玉楼不可能感兴趣的老弱妇孺或帮佣,所以幽华也没必要赶时间,就大方地把想知道的全都弄到手。
结束后,众人鱼贯走出秀麻吕家,那幽灵首领对于自己手下的幽灵造成了白玉楼这么大的麻烦不断致歉,而幽华也没有多加威逼,这么做对局势已无正面帮助。
所以只摆了摆手,说几句客气话,就与白玉楼众一起离开了。
“竟然会发生这种事……”空寂感叹:“竟然会有幽灵联合人类去欺骗幽灵……”
“是人类联合幽灵去欺骗另一个人类。”幽华更正道。
“但大合约不是限定,幽灵界绝对不可插手人界的纷争……”
“那么,现在秀麻吕与安倍泰成联手,串通他家的幽灵违约了,我们能抓他们来对质吗?”幽华反问。
“……!!”
“就是摆明了不行,所以有恃无恐嘛。”幽华说:“说起来,我们原本也是处在规则边缘之外的模糊空间,而对方只是善用了这一点来攻击而已。”
“但为什么?……我以为幽灵根本不在意人界纷争的。”
“是不在意啊。即使人界杀得血流成河,他们也不该对哪一方特别偏袒。”幽华。
“那……”
“换言之,这意味着即使我们再努力与京城幽灵们处得友好,其实他们对白玉楼还是不无疑忌之心吧。”幽华淡淡地说。“……所以会想要往另外一边投些筹码,最好是顺便让人类之间斗个两败俱伤,这发展对他们而言或许也不错。”
这话让辰巳与空寂心里突然感觉非常沉重。
空寂又问:“那您又从何得知秀麻吕的过去是个骗局呢?”
幽华还未回答,人已到了西行寺家附近,而眼前突然一个白玉楼的幽灵奔来。
“幽华大人现在千万不能回家!”他气喘吁吁,这动作对幽灵的意义并非疲累,而是过于惊慌才会如此。
“发生什么事了?”辰巳质问。
“西行寺家的夫人她……”那幽灵一脸很难措辞的表情:“……她想找你聊聊。”
“只是找我聊聊,不会是这种语气。”幽华说:“有什么事?讲重点。”
那幽灵却是急得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支支吾吾地,辰巳忍不住咆哮了几句,让他更慌,散乱的字句里只听见“……秀麻吕……”三个字。
“他来过了?”幽华突然跨前一步:“他来过了?而且见到母亲大人了?”
“……是。”那幽灵可怜巴巴地承认。
“而你们就这么让他来了又走?”幽华露出极罕见的怒容:“你们是怎么办事的?
把我的交代丢到哪去了!?”
看那幽灵缩成像寒冬受冻的小狗一般,她明白再骂下去已无意义,事出必有因,把脾气发在转述者身上是很无聊的事情。但她在这片刻实在愤怒异常,情绪直逼失控的界线。周围空气随着身旁死蝶纷舞而产生扭曲的错觉,身旁的幽灵们早已纷纷逃开数十步之远,只剩那缩成一团的幽灵吓呆了,傻傻待在原地看着幽华。
――吃了他吧。死蝶在心中低语。
――吃了他,就会舒畅,那滋味美妙无比喔……你闷这么久……也该开心一下了吧?
――反正他们的命早就都是你的了……根本不用担心……他们完全无力抵抗啊……死蝶一步一步逼近,将那幽灵包围起来,远远围观的幽灵们恍似看见了猛虎扑噬稚儿的意象。
然后幽华低叱一声,转身急奔,身影瞬间消逝在昏暗的街角。
只剩那个幽灵仍然待在原地,无法停止发抖,牙关交击喀喀有声。
好不容易跑到无人处,她只需花一些时间就平静下来了。
幽华很清楚,她气的正是自己。她恨自己没有足够的手段去阻止秀麻吕,其实她已想到他下个目标不是父亲就是母亲,却怎会认为派些幽灵去盯着母亲就能安心了呢?对方既已猜到白玉楼主的后盾是“幽灵”,又与阴阳寮联手,能用些手段瞒过幽灵的盯哨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如果她能早一天,一天也好,验证对方已从幽灵界布下陷阱的这个事实,就绝对不会放着母亲让幽灵看管。但在下午逼问秀麻吕家的幽灵前,这也仅是心中突然浮现的一个未知猜测而已。总算验证为真,却还是慢了一步,就慢这么一步!
秀麻吕又再度达到目的了,无论他想要传达什么讯息给母亲,都已完成,后悔也没用,事实已如此!
她双手发抖,紧握,秀麻吕的每一步都打在她最脆弱的地方,他是假扮的饵,是自愿撞入蜘蛛网的蜂,但他可不是驯顺的蜜蜂,而是致命的黄蜂,他正一步一步撕裂蛛网,然后千方百计地将毒针刺向这网中的主人。
又是一天结束,距离婚期,也是对手设定的截止期限,只剩一天了。
而幽华看不出她有任何扭转胜负的手段。下午的小小冒险并得到短暂的胜利,却不是什么通往最后胜利的关键转折,就某种意义上是刚好相反。因为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自己对于对手的认知是错误的,这发现实在来得太迟了些。
对手没有犯错,保持先手直到最后一刻,他向来如此。在选择与她摊牌的同时,几乎可说胜负已分。而她花了这宝贵的两天,只是确认了这个事实而已。
幽华感到郁闷难解,她首次感觉被逼到了边缘,但她没有任何示弱的空间,无法逃避,只能面对,尽管迎面而来的是失败……她也只能挺身面对。
当她回到家时,已过了一个时辰,这次是没有幽灵阻止她了,但气氛相当凝重。
紫音如常地迎接她,而幽华不能避免地看到她脸上的红肿与擦伤。
“你……被打了?”幽华问:“因为我不在,而你无法解释我去了哪里,所以被母亲大人打了?”
紫音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
“对不起……”幽华忍不住抱住她:“真的很对不起,这不是你该面对的事情。”
“好了,好了,在大家面前别这样……”紫音又羞又窘地挣开:“别老是说我的事,那不重要,我比较好奇您这午后之行顺不顺利呢?”
“我下午的事……那才不重要。”
“怎么可以不重要?”紫音瞪眼气道:“不重要的话,我岂不白白挨揍了?”
这么一说,众人不禁都微微笑了,沉重的空气总算舒缓了些,像紫音这种生起气来反而会让人觉得有趣的类型实在很少见。这也算白玉楼的珍贵资产之一吧。
“重要性是相对的……”幽华抿嘴道:“如果与害你被打的这个事实相较,那当然不重要?。”
“别再说怪话了啦……”
“不是什么怪话,我真的比较在意这边发生的事情。”幽华说:“我知道很糟,所以我来猜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来告诉我对不对吧。”
她深吸一口气,说:“秀麻吕能顺利闯到母亲大人身边,主要靠着阴阳师的帮助才能绕过了幽灵的眼线,而那个阴阳师……最可能的人选应是安倍泰成。”
众幽灵点头。
“然后,出动如此阵仗,自然是为了放出最有效的杀手?所做的准备。考虑对我以及母亲大人之间而言,能造成最大杀伤力的话语还能是什么呢?”
“我猜,他应该对母亲大人说了:‘你女儿就是白玉楼主’吧。”
幽华冷静说完最后几个字,然后在幽灵们的脸上得到了答案。
“我们……没能听到详细的对谈过程。”被幽华指派去看着母亲大人的幽灵之一如是说:“正如幽华大人所言……我们甚至无法察觉他们已经进去,而交谈声也完全被阴阳师的术法隔绝。当我们发现时,对谈已经结束了,而那两人已在西行寺家门外步行远去,似乎是刻意现身给我们看的,让我们知道有事情发生了。”
“正是秀麻吕与安倍泰成,没错。”另一个幽灵补充。
“然后夫人就气急败坏地冲过来了,紫音姑娘完全拦不住她。”头个说话的幽灵续言:“她一直喊:‘她在哪里?叫她出来见我!’,又说:‘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而紫音姑娘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突然,就被打了。”
“闹了好一会,最后她丢下一句:‘叫她过来见我’就转身走了。”另一个幽灵帮忙做结:“然后……左大臣大人见状,便出来安抚状况,并解释这事件有何含意,大概就跟您的猜测相距不远。”
“所以您也知道嘛,对方可能会这么做。”左大臣说:“只是您无从得知对手已洞悉了白玉楼的主体构成是‘幽灵’,更因此请出了对幽灵界最专门的安倍泰成协助,才得以漂亮地一击脱离,让您完全无法阻止,这倒是始料未及了。”
“嗯,关于他已洞悉白玉楼构成,是今天下午才证实的。”幽华说。
“也就是说……还是慢了一步吗……?”左大臣说:“对方唯一的优势就是比您快了一步,而这一步的差距始终无法缩短。恕我直言,但您简直像在与您自己对抗呢。”
“幽华小姐才不会使这种卑鄙手段。”若葵斥道。
“卑不卑鄙只是其次,重要的是能否见效!”左大臣说:“考虑力量差距,较弱的一方心机百出也是必要,选择硬碰硬的才是笨,只可惜对手不是这样的笨蛋。
我很想知道……您的下一步又会怎么做呢?”
“说够没有?这里何时变成由你发号施令了?”辰巳不客气地问道。
“当我发现这边的幽灵只剩我的脑袋还清醒时。”左大臣也不客气地反唇相讥。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们非得随着敌人起舞?非得在他所安排的棋盘上、他所设定的规则里玩一场明知会输的游戏不可?你们根本弄错了重点,对方要跟你玩命,你们就赌上自己最重要的一切跟他拼了,这种行为简直就是愚蠢。”
“你……!”众幽灵怒喝。
“是我搞错了吗?这里应该不缺头脑清醒的人吧?难道还看不清楚根干与枝叶的因果关系吗?”左大臣嘲讽地说:“老太爷大人向来精明,这次却难保持冷静,因为在他心目中西行寺家的存续是根干,幽华小姐则是枝叶;而其他的幽灵们,被敌人一挑衅就非击垮他不可,因为对你们而言白玉楼的威望与荣光才是根干,幽华小姐则是枝叶;但在我们眼中,幽华小姐从来就是唯一的根干,其余全都是可以舍去的枝叶。而且我还以为对任何白玉楼幽灵而言,这一点应该都是最基本的常识呢!”
“现在敌人攻击的是谁?实际承担输了便会失去一切风险的是谁?最后要去与对手舍命拼搏的又是谁?搞清楚,都不是我们,而是幽华小姐啊。”左大臣说:
“你们只是把愿望强加在她身上,逼她去打一场胜算很低的战斗,还不许后退,焉有是理?你们向来以正义之民自居,我倒想请问好人是这么当的嘛?连坏人都看不下去啦!”
左大臣一席话说完,冷眼看着周围沉默的幽灵们,然后拂袖离去。
接着,心满意足地稍待一会,果然就有幽灵出来,又把他请进去说话了。
“……尊驾之言,如雷贯耳。”爷爷说:“真是让我完全清醒了,我承认这段时间的作法……的确有很大的盲点,让小幽你很辛苦,爷爷向你对不起了。”
这话说完,立刻多了许许多多的声音,意思大概都差不多。
幽华好像一时难以接受这么突兀的转变,眨眨眼,无所适从的感觉。
“您就保持一贯风格,优雅地笑一笑,然后就简单接受了如何?”左大臣说。
幽华不禁笑了:“真是欠你一次了。”
“我可记住?。”左大臣竖起一根食指。
“所以……最好的策略是什么呢?”爷爷说。还是由他担任这个开头的角色最令人感到习惯与安心。爷爷起头,幽华做结,始终是白玉楼讨论中最常见的形式。
“要我说的话,最好便是釜底抽薪吧。”左大臣说:“基本就像紫音姑娘建议的,一走了之,让对方的策略完全落空。但我想得更复杂:既然要消失,就不妨弄得更盛大些,带着西行寺家的老爷与夫人一起上路吧。”
“什么?带他们一起去旅行!?”空寂大惊。
“……当然不能这么做啊,嫌我们的上司还不够多啊?”左大臣打趣道:“现在有老太爷跟幽华小姐已经吃不消了,再加这两位,不如再让我死一次好了。”
众幽灵大笑,总算重拾了久违了的轻松感。
“我的意思是,如果只有我们走,而秀麻吕真的要玩阴招,可以藉着折磨这两位幽华小姐挂心的人来逼她现身。我们必须慎重考虑这一点。”左大臣说:“所以,可以设法制造个事件,让西行寺家最重要的三个人在一夜间同时消失。这个震撼应该足够扰乱秀麻吕所有的布局,以牙还牙,这回游戏要怎么玩由我们来订。”
“原来如此……那么你说的‘事件’又是指什么呢?”空寂问。
“所谓的事件……怎样都好吧。弄个盗贼入侵、或仇家绑架之类的因头,总之先把人拐跑,之后再去操控事件的进展,设法弄成无解的僵局。最后过个十天半个月,再把人放回去。”左大臣说:“……当然,只有西行寺家的老爷与夫人回去就是了。
幽华小姐就不用了。”
众幽灵频频点头,这的确是个面面俱到的计谋,而且实行层面并不困难,最大的困难点应该在于……“如何说服我儿子跟媳妇配合演出……这是绝大的难题。”爷爷闷道。
“如果不能说服,强行带走他们也非难事,幽华小姐的毒蛾瞬间便能弄晕他们,搬运也不是问题。”左大臣说。
“不……我是说后续。他们总得回京城,也就是还得对于这‘消失’的事件向人们圆一套没有破绽的说法,但真的很难让他们合作啊。”
爷爷黯然想起那一夜夫妇争吵扭打的往事,一个痴缠,一个死硬,都是难以应付的角色。甭说其他,光是幽华要离开他们的事实,就根本不可能让他们接受。
幽灵们试着提出几种方案进行讨论,但基本上,不可能有什么好方法。
“……恕我说句难听的话,但我认为这讨论下去已无意义。”左大臣见争执未定,只能再度被迫扮黑脸了:“我们很乐意帮他们做好一切回城的准备,包括铺排好整个事件的脉络,甚至帮他们想好一整套天衣无缝的谎言,但终究不能伴着他们走到一切结束为止。路已铺好在那边,要不要走就是他们自己的决定。毕竟都是成熟的人了,理应为自己负责吧。”
爷爷当然懂这道理,也只能同意了。
从这一刻起,幽华才有破局而出的感觉。
她原本已做好了向幽灵们坦承失败、收拾残局的心理准备,却绝处逢生,情势竟出乎意料地往自己最希望的方式自然发展了。她习惯的是万事操之在己的感觉,所以这种感觉对她而言毋宁是陌生的,却是货真价实的喜悦。
去见母亲大人这件事也显得不那么可怕了,因为已确知要做什么。尽管明知绝对会挨一顿好骂……但反正总是得挨的,到真正结束前估计还有无数顿的骂要挨呢。
但至少确定不用再绕着敌人的步数走了,她已觉庆幸。
尽管如此,当她走入母亲大人的寝室时,看见那熟悉又陌生的背影还是让她顿在当场,再也说不出话,而心情也跌落谷底。
她看着那仿佛被浓密黑线缠绕的、散发可怕压迫感却又细瘦的身形,那是她一生都无法越过的障碍。只能颓然地乖乖坐好,等待即将发生的事。
母亲训话前最讨厌的习惯就是刻意保持一种凝重的沉默,好像非让她检讨、细数自己的所有过失,母亲大人才肯开尊口“哼~?”一声,逼她开口承认更多错误。
幽华从来不爱如此认输,有时两人这么对峙便可以对上快一个时辰。
但今晚时间宝贵,不许浪费。
“……我听说发生什么事了。”幽华语气干涩地说。顿了顿,又说:“我不想辩解什么,他对您说的那些事,可能有些我真的做过,也可能他把其他事也栽赃于我,以便更加扰乱您的心,但……”
“或许那些事件的细节根本不重要吧,多分辩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已。我只能跟您承诺,我不会再给这个家带来更多麻烦,很快就不会了。”
幽华看见眼前的身影颤了一下,然后持续轻微颤抖着。
――……生气了呢。她无奈地想,就像一直以来那样。母亲总是嫌幽华不受教、不肯反省、老是狡辩……总之,说什么都会让她生气。
“尽管如此,我还是想跟您说……我真的很抱歉,发生了这一切。”幽华低着头,又加一句:“还有,真的很对不起,直到最后……还是让您失望了。”
那背影的颤抖幅度变大了,然后突如其来地,开始呛咳。
一咳便止不了。幽华不自觉地伸出手,向前轻轻拍了拍母亲的背,手才轻轻触了第一下,母亲便仿佛被电击一般,身体往前一缩,躲开了幽华的手。她微侧过脸,幽华窥见了一张惊疑的面孔。
――……跨不过的障碍……吗?
幽华收回右手,微微苦笑:“是嫌我的手脏吗?那真是……抱歉了。”
最后几个字已细不可闻,她想再待着也没意义,不如回房等待父亲回来,一次将该做的事情完成,然后便可离去。
于是她转身。出乎意料地,脚还没跨出,手却被拉住了。
是吗?幽华想,看来不打骂一下是不会满意了吧。于是她闭上眼睛等着。
然后,听见一个孱弱的声音,说:“怎么可能会嫌你脏?”
她愕然睁开眼,转头看向那脸孔,熟悉又陌生,头发花白,皮肤已无光泽,只剩双眼仍略有神采。
而那细弱的声音又从那陌生的嘴中说出:“怎么可能会嫌你脏?你……不是一直都这么勇敢地战斗着吗?”
幽华完全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眼前这个女人真的是自己母亲吗?她在说着自己能懂的语言吗?为什么自己每个字都听得清楚,却无法理解她含意?
然后,母亲抱了这游子,多年以来第一次。那超越了一切言语的动作,让她瞬间飞越了万千个世界,来到与母亲同一个世界中,也终于听懂了她说的话。
她是知道了,却不是经由秀麻吕告诉她的。
她早就知道了。
她早就知道了,而且她懂。
这念头像颗炸弹一样,在幽华的心中炸开,于是她的脚步再也无法跨得出去了。
光是站稳在原地,好像都得费尽她全部的力气。
“那真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当看到时,我们都觉得这一定是在作梦吧。”
后来,有个白玉楼的幽灵如此回忆。
“我是说……真难想像,幽华小姐竟会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幽华花了不少时间恢复冷静,好不容易才开始询问来龙去脉。
“嗯,当然是有人告诉我了。”母亲行若无事地说。
“……是谁啊?”幽华觉得今晚真是邪门,惊奇一波接一波。
“一个你不认识的人。”幽华母亲却转头,看向紫音:“但你却很熟悉的。”
“咦!?”紫音突然被扯了进来,难以反应。
“她要我转告你这句话,一字不改:‘搞什么鬼啊?学笛这么多年,那个‘征音’
还是吹得零零落落,你这不上进的东西。在能吹得好之前,别想我来见你。’”
“这,这是……”紫音几乎叫喊出来了。
“你的老师,我的老友。”幽华母亲叹口气说:“早已去世,却死了也不肯给我安眠……真是个性别扭的人啊。”
幽华与紫音对望一眼,心头都浮现了过去幽灵首领们对流石夫人的评论。
――“没关系啦,反正她那种人一看就是死后无法成佛的。”
――“是啊,只要死了就有机会见得到。哈哈。”
哈哈。
想不到当日的玩笑话,竟是一语成谶。
但……真的想不到母亲竟然看得见幽灵。莫非也是与紫音相同的理由,因为与幽华相近,长期徘徊于生死境界线的边缘,进而开启了阴阳眼的能力?
“所以,关于我的事情,您是听她说的……”幽华说。
“别小看老女人的友情啊。”幽华母亲恶作剧地笑着,这表情看起来真像幽华。
“她告诉我很多,比你愿意告诉我的多太多了。你曾做过什么事,在京城幽灵界又闯下多大的名堂……凡此种种,我都有耳闻。”
“但……那其实是很危险的,她就这么毫无顾忌地讲给你听……”
“她才不怕呢,大不了放逐嘛?她早已自我放逐好多年了,即使现在我也不知她流浪去哪个远方,或许哪一天心情好才会回来找我吧。”
“真是个……适合当幽灵的人啊。”紫音也只能说佩服了。
“那……既然您都知道,为什么还能放任我去做呢?”幽华问。
母亲沉默了半晌,才简单地说:“因为歉疚。”
幽华睁大眼睛。
“很奇妙地,听流石转述你的事情时,我才发现我好像从来没认识过真正的你。
竟然要从别人口中才能了解自己的女儿,岂不可笑?”母亲淡淡笑了一下:“但确实就是如此。我与流石……其实个性很像,只是在某个关头做了不同选择,所以我留在这里,她嫁到远方,也不能说双方的选择孰为优劣,纯粹就是认同的价值不同而已……”
“对她,我很能够理解;但对你,我却始终把我认同的价值强压在你身上,直到流石提醒了我……我以前也是个多么顽劣不受教的孩子,我能找到我认同的价值,那你一定也可以。无论什么事,如果你要那么做,必定有不得不然的理由……所以我也决定了,就放你去做吧。”
幽华不自觉地眼泪又流了出来,赶紧擦去,强笑道:“您也太坏心了,竟然一直瞒着我……您大可早点跟我说啊……”
“……就只是,为了面子这种无谓的东西罢……”母亲缓道:“我曾经对你说过很多过份的话,因为你几乎违背了我所有的期待……因为感觉受伤,而说了难听的话,又让彼此伤得更重。我曾经非常地……恨着你,经常想:为什么这样的你是我女儿,为何要这么折磨我……”
“……但是,从流石那边重新认识的你,慢慢地改变了一切。我刚开始确实也抱着‘算了,由你去吧’的心情姑妄听之,但当我得知你救过你父亲,还不止一次,而是很多很多次……你竟然在我不知道时保护了我所珍视的一切……这个家,与里面的家人……我发现自己再也无法恨你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歉疚。”
“我……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坦率地面对你了。我刚说流石个性别扭,也许我比她也不遑多让。我就是开不了口承认自己说错了,请你原谅我;也无法坦率地说谢谢你,我很感激你为我们家做的事情。事实上,如果没有这个机会,或许我会带着这个遗憾直到死去为止吧……”
“所以,现在可以让我说两句简单的话吗?”幽华母亲虽看来疲倦,仍打起精神,对幽华说:“谢谢你,请原谅我。”
幽华只是点头,再点头,无法言语。
虽然还想谈更多,怎么都说不够……幽华还是得强迫自己将话题拉回眼前的事情,毕竟,这是今天最优先的事项。
幽华母亲说:“嗯,今天听那滑头小子讲这些事情时,还真是吓了一跳呢。心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唉呀,你搞砸了。”
“我搞砸了。”幽华承认。
“总之,他带个阴阳师过来,装神弄鬼得非常有模有样,我也只能对他虚应故事;他走之后就急着找你,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还不小心对紫音发了一顿脾气。”
幽华母亲对紫音说:“对你很不好意思呢,我那时真的是太气也太急了……”
“不,那没什么……”紫音说。
“那,你打算怎么做呢?”
幽华把之前的状况择要概述给母亲听,又说明准备采用的对策。
“……这样啊。”幽华母亲沉吟道:“好吧,如果不得不这么做,就照你说的做吧。”
幽华简直不敢相信,竟然这么顺利就渡过了最大的难关。
“但您不是……很期待着这件事……”
“傻瓜,事有轻重缓急啊。”幽华母亲说:“我想清楚了,这家伙虽然跟我倒了一堆甜言蜜语,但如果这一切都是为了捕捉你,那显然他对你也不可能有什么真感情嘛。既是如此,这门亲只能当作被骗了,不结也罢。”
旁观的幽灵不禁叹道:“我终于知道幽华小姐是像谁了。夫人真是个明白人啊。”
白玉楼幽灵所处的境界与一般幽灵不同,所以幽华母亲看不到也听不到他们,但紫音却认同地点点头,她始终都这么觉得。
“……但,你父亲,”幽华母亲皱起眉头:“只怕没这么好说话呢。”
“若情况紧急,自有紧急的作法。”幽华说。
“强行带走?那行不通的,你不知道他的脾气有多倔吗?”幽华母亲说:“要是不小心踩到了他那难搞的自尊,他可是会跟你拼命的,硬来绝对不会有好结果。”
“那……”
“这样吧,”母亲沉吟片刻:“我来说服他。”
“您来说服他!?”
“你这是什么态度。”幽华母亲说:“我花在他身上的时间比你多太多了,谁能比我更了解他呢?再怎么说,他也是我丈夫啊。”
“但……这件事太难了啦。”
“难也要做啊。”母亲皱着眉头:“所谓家人不就是这样吗?”
幽华无言以对。她能够理解母亲的坚持,不允许舍弃、全力相挺,即使知其不可,还是要尽力一试。这不是理性,而是真正的爱。她原本对此难以理解,却在经过许多事情之后逐渐了解,在理性难以跨越的关口,推动一切的要素往往便是这个。
“……那,就托付给您了。”幽华只能这么说:“请千万不要勉强啊……”
幽华坐在自己的房间,心神无法宁定。
“……紫音。”她唤道。
“嗯?”
“我真的,很希望母亲大人能成功。”
“嗯……”
今晚的好运能否持续到最后呢?幽华感到自己仿佛被一种未知的力量引领,踏上了极为陌生的路。她能控制的因素很少很少,只能尽力演好自己应扮演的角色,然后等待好的转折发生。
现在正是关键。
她听见父亲大人的牛车回来的声响,也听见那因酒醉而虚浮的脚步缓缓进了家。
“小姐……您知道发生什么事吗?”紫音悄声问。
幽华没有回答,她把监听的死蝶撤了回来。此物象征着杀戮、不祥与死亡……只要可能,她总是下意识地要它们离自己的家人越远越好。尤其是此刻,需要‘幸运’
的此刻……她不希望这些引领灾厄的东西接近她的父母。
紫音好像了解了她不言语的原因,于是也只是默默陪她等待着。听着远方悉?的话语声。
“……如果是好消息,爷爷就会先一步来通知了。”她轻声说。
“嗯。”
“或者,其他白玉楼的幽灵……应该也在听着吧?”
“嗯。”
“任何一个都好……来吧。”幽华喃喃自语:“快点来吧。”
然而,她们没有等到幽灵过来。
取而代之的,是浊重不稳的脚步声。
几乎在听到的同时,她的心便往下一沈,已有预感是坏消息。
父亲大人就这么闯进了她房间,嘿嘿笑着,醉了。
“小幽,你不用担心……”他口齿不清地说:“不用担心那个……叫秀麻吕的混蛋……他根本不是个角色……”
幽华看着父亲,手上捏了一只毒蛾。估量着让他晕倒的正确剂量。
“我已经都谈好了……跟那些家伙都安排好了,毫无破绽,没有问题……我是不可能就这么玩完的……”
“您醉了,休息一下吧。”
“你可不准做出什么傻事,来背叛我喔。”
幽华听出父亲说这句话时语音微变,尽管仍醉态可掬,她仍看穿了其实他并没有真的喝到多醉。只是藉酒装疯、讲些平时说不出口的话而已。
“……我们联手起来,可是天下无敌呢,要我就这么放弃?开什么玩笑!”他突然大声嚷嚷:“秀麻吕这混蛋,以为这样就能骗我骗得死死的吗?把我当作上台阶来踩,表面恭顺,内心却瞧不起我的家伙,早晚把你给砍成两半……!”
“……是母亲大人跟你说的吗?”幽华皱眉:“您确实知道现在情况是怎样了吧?”
“谁管那疯女人在想什么?”父亲嘿嘿地笑。
幽华手微微一紧,她多么希望自己能相信父亲此时是真的醉了,这样要原谅他就容易多了。但破绽实在太多,她想无视都很难……动作不对、语调不对、话语内容不对,更糟的是他还认为自己的伪装完美无缺。
“你相信吗?她跟我提什么鬼要求?哈哈,当初到底是谁一心想嫁女儿的?之前跟我觅死寻活,现在又跟我说,就当一切没发生过吧……哈哈,当我是什么了?”
“您真的醉了,别再硬撑了吧?”幽华说着,站起身来。
“你……给我待在那里不要动。”父亲大人晃悠地退了两步:“以为我看不出来?
看不出你们两个已经联手了?真搞不懂女人了……之前还打死都不肯相见,突然又混成一气来跟我作对了?你们也瞧不起我吗?告诉你,你们的意图绝对不会成功的啦!没有我,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幽华感到情绪再度被撩起了异常波动,某个深层意识呐喊着眼前这家伙根本是个冒牌货,而死蝶的低语又再度在心底响起……她勉强压抑住自己,恢复冷静,却不敢轻易放出手中的毒蛾。它们会回应她每个由心而发的命令,在灵台清明的情况下,幽华能精准地控制那条生死间的界线,毫厘不差,但此刻,她可没那么有把握自己能办得到。
对毒蛾而言,“毒死”可是远比“毒晕”要容易多了,只要她有些微失控,念头掺入了杀意,麻药就可能混入了毒药。她判断现在情况太危险了,而且危险程度还在持续攀升、直逼边缘。简直不可思议,秀麻吕费尽心计、连续挑拨她数日才能让她失控那么一下,而父亲大人却短短几句话就达到了类似的效果。
或许,这就是在不在乎的差别吧。越是在乎,造成伤害就越大,幽华感觉的受伤,此时已不只是她一个人的份。她看到母亲坚定地要求交给她,却被父亲用拙劣的演技完全蔑视了。那个愿意付出一切、生死以之的爱,却在无足轻重的权力前,被弃若敝屣……之前曾有片刻,她愿意像个孩子般天真地相信,这一次就交给父母吧,交给他们自行解决,或许真的比她用毒蛾强行介入更能完善地收场……这类天真的想法她已舍弃多年,却在这不可思议的夜晚,愿意选择尝试这一次。
而她也重温了一个教训:所谓天真,就意味着容易受伤、容易破碎、容易被背弃……这种种的风险。
她发现自己再也无法面对眼前这个男人了。她对死蝶划下的安全线,仅限于正常情况,但今晚实在诸事异常,历经多次情绪如云霄飞车般的起伏,被不断涌上的事件弄得晕头转向,向来以超龄的冷静与卓越的控制力著称的幽华,即将在这短时间内,因害怕失控而不得不第二次远离人群。
她恶狠狠地瞪着父亲大人,而后者仿佛此刻才第一次看见了真正的幽华,仿佛被死神盯上般,一切伪装与虚假立刻溃堤,在死亡面前只有真实能继续存在。父亲曾是个普通人,而对权力的追逐逐渐澎大了他的身影,却在此时,当那夸张伪装被剥落后,身形也缩得异常弱小,在幽华眼中,几乎令她感到可怜。
她再不理会一旁跌落在地上的父亲,飘然离去了。
这或许是幽华此生犯的最大错误之一。
她必须找个地方暂时沉淀情绪,确实有她不得不然的考量。但若她再多活几岁,也许她就不会这么专注在自己的失控上;或许她就能看清楚,现在有某个状况比她的情绪更加危急。
世界上确实有一种叫做阅历的东西,指的是如果不亲身经历过、感受过,就无法真正了解其意义或急迫性。幽华确实是能力远超过她年龄的天才,但即使她努力几天抵得上普通人努力数年,也有些事情,并非光靠聪明才智就能跨越得了。
比如,与母亲长年的误解,在一夕间瓦解冰消这种事情。
这当然是极为美好、甚至是幽华不自知,却暗中渴望已久的改变。但若她再多些阅历与对人性的了解,或许她就会对这种异常改变多些戒心。某人突然说出以前不可能会说的话,或做出以前不可能会做的事……当身旁的人发生了这种突如其来的异常言行时,那就得小心了。
如果她稍有警觉,或许就能察觉母亲那疲累病弱的模样,与其不自然的开朗语调是不搭调的。进而将紫音遭她失控痛打的事情联想在一起,然后看出些什么。
也或许,这是过份苛求了。人类对心理疾病的研究历史仅百余年,幽华所处年代距今则近千年,有些对现代人而言是基本常识,对她则非如此。
比如说,名为“躁郁症”的心理疾病……病征为“狂躁”与“忧郁”两种状态不断交替发生,情绪如波动般时而过度高昂,时而落入谷底,病人本身是无力控制的。可能的病因有遗传因素,也有环境因素。
比如说,因久病而长期坐困于某处的人……幽华母亲便是典型的例子,自从发生幽华小妹的意外后,她不再能生育,而身体也从未得到适当调养,就这么拖着离支病骨而活。一般像这样的人,在当时多半撑不到几年就会死去。但她却不可能因病而死,因为有幽华的存在,但死蝶只能选择死亡要不要发生,却无法“医治”。
于是,多年以来,世间成了一种无尽的牢槛,她再也无法跨出家门一步,而家也因此成了她唯一的世界与意义。她把这禁闭归咎于杀了自己孩子的业报,也以此获得某种安心或补偿心理。但是当身体被久困时,心灵或会随之腐朽,也或者,仿佛为了补偿身体的不满足,心灵会开始飞翔、狂飙、乃至失控……凡此种种,幽华都不可能会理解的。
她不可能猜得到,自己那一晚与母亲奇迹般的和解,其实不过是因为刚好处于她情绪的高峰期。在这时她会觉得自己什么都做得到,万事都没问题。即使女儿是白玉楼主,而家门已陷入危机,也不是什么解决不了的困境。
她也不可能猜得到,当父亲猛烈地拒绝母亲,甚至藉着佯醉把她摒除于讨论之外时,那绝望感直接打碎了她意识的地面。她所重视的一切,她必须逞强的根源,已在之前无数次的夫妻争执中产生了许多裂痕,并在此刻正式崩塌殆尽。
于是她往下坠落,坠落至再也无法回来的深谷中……这一切,幽华都不可能会理解吧。
所以,当她那晚回家,看见母亲上吊自尽的身影时,根本无法接受。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雷霆战斧EX的东方紫雨幽蝶
御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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