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回
薛宝钗借词含讽谏王熙凤知命强英雄
话说宝玉往前头走,命叫茗烟。见茗烟来了便命牵马,要到处头逛去。一时二人上了马,在原地兜了一圈时茗烟道:“此刻城门紧闭,二爷若只在城里转转还成。”宝玉迟了片刻道:“若到城墙上头逛去,可有人拦着?”茗烟道:“那里有马道上去不难。遇到兵丁就给几个钱,只说上去玩玩想也没个不成的。”宝玉听说,打马直趱到北门马道下,见无人把守便拍马上了城墙。眼下太平天下,城墙上下远近无人,二人便放马跑了起来。宝玉朝着漫天星空喊道:“从前的死了,往后的不管是个什么了!”说着向夜空中使劲一摔手,又哭又笑道:“该去的去吧,该来的来吧!”二人来回跑了几趟才下来,茗烟送宝玉回了梨香院。
袭人服侍宝玉睡下时见没了玉,因问:“玉在哪儿?”宝玉回道:“不知道。”见袭人要找,忙道:“今儿一天好象就没戴着。眼下晚了倒闹起众人,明儿再找不迟。”
次日一早仍是找不着,宝钗便领着众人将梨香院翻了个梨倒香飞。忙又怡红院,又潇湘馆,都回没看见。宝钗只得带了袭人回王夫人。王夫人听说忙叫了凤姐来。凤姐细问昨儿有谁去了梨香院,和宝玉一天行止。宝钗回道:“昨日坠儿来玩,留她吃了晚饭走的。宝玉晚上回过怡红院,又去过潇湘馆。”凤姐听如此说命周瑞家的领着人去坠儿家查问,自己领人进了园子。先进怡红院,再入潇湘馆;命平儿领着丰儿、小红等人进各屋里找,旺儿、兴儿等人在院子里找。自己折了一根竹棍拿在手里,一时里一时外的指点着,见谁稍有偷懒迟慢举棍就打,听见谁说找不到没指望了也打,从怡红院打到潇湘馆,再从潇湘馆打回怡红院。一时打得两处里外翻天,直打到过了晌午还仍然在打。
正乱着忽见周瑞家的来了,笑嘻嘻捧着玉道:“找着了,找着了!”凤姐接了忙问:“怎么找着的?”周瑞家的道:“我们到了坠儿家就给她来了个底朝天,明告诉找不着就不拉倒。后来又许给她些好处。还是不成,愣把十两银子塞在手里,坠儿才拿出一张当票。忙赶到当铺,用二两银子赎回来的。”凤姐听了才高兴时,秋纹在旁却说:“这玉不是的。那玉我们打小见过不知多少回了,不是这个一样的。”凤姐忙再看时果然不是,因怒道:“怎么都怔着,谁让停下的?周瑞家的赶紧,狠着些给我每人打他们十下子!”
一时贾琏回家,见只有奶子抱着巧姐,没人给打帘子接衣上茶,便嚷道:“人呢,全都死到哪儿去了?”秋桐才跑了回来,哭道:“爷快救我们,我们都在园子里挨打呢。”如此这般了又道:“如今一家子都在园子里翻腾。我也是挨了多少打,实在忍受不住又惦记着爷才偷着跑回来的。”贾琏听说,命秋桐道:“你去告诉,就说宝玉昨儿夜里出过门的。隐约听说和茗烟上了城墙上头遛过马,叫过茗烟一问就知。那玉说不定丢在了外头。”又命隆儿传茗烟。凤姐领着人回来时,茗烟也进来了。凤姐才要问时,贾琏道:“平儿,扶你奶奶里屋歇着。”凤姐一时觉着头晕,见有贾琏做主便回西屋里躺下。这里贾琏因问:“昨夜里宝玉的玉丢了,你可知道?”茗烟道:“昨夜里二爷说要外头逛去,是我陪着上了北城墙上遛了几趟马,不知道丢了玉。”贾琏道:“为那玉闹了几回了,前儿摔,昨儿砸,这次只怕也是故意的。茗烟,你带了宝玉的人加上我的人,沿途一路细细的找去。若找不着,破着明儿后儿一连三天都找去。”
茗烟和旺儿、兴儿等人听了才答应了要走时。贾琏又道:“且慢!旺儿吩咐下去,凡屋里的都叫过来。”一时见人聚齐因笑道:“今儿怎么回事,挨了不少打吧?”众人你瞧一瞧我我看一看你时,一个个由不得这儿哪儿乱揉,只不敢吭声。贾琏道:“往后呢,还是上赶着只听奶奶的,不听爷的么?”众人听这话忙一齐跪了道:“我们多早晚敢说只听奶奶,不听爷的了?”贾琏笑了道:“这也难怪,人家是谁,说到了底那可是有名的阎……,连……,何况你们?只是事到如今,连我带你们一齐都忘了不成,这阎王老婆早就公议了,不是奶奶了!”说着便“哼”了一声站了起来,一面从靴掖中将一张纸掏出,往桌上一拍道:“这是朝廷下旨,从公一论的休书!”是抄的,原写给尤氏的休书。接着道:“打从今儿起爷要再起炉灶另扎筏子重立规矩,平儿,你就是奶奶了,就掌起一家子。秋桐,你就做姨娘。凤儿也要听平儿的,就给她个扫地的差使,也不算委屈了人才,不然她还能干什么。都听明白了吗?”众人听了一齐磕头道:“听明白了!”贾琏又道:“如此,你们就见过平儿奶奶吧。”众人忙扶了平儿在西边椅子上坐了,然后乱纷纷磕下头去道:“平儿奶奶在上,受奴才们一拜。往后只希图奶奶多疼顾些,是牛是马该打该骂的都是我们的造化。”贾琏又道:“都起来吧。秋桐你去叫了凤儿出来,也见过新奶奶。”秋桐巴不得一声,走到西屋门前刚一打起帘子,忽见凤姐就站在面前,“妈呀!”一个倒仰栽了回来道:“奶奶饶命,这事不干我事!”只见门帘挑处,凤姐一步迈进了堂屋,见平儿要往起站时,忙按住了道:“平儿奶奶不可没了规矩,且受凤儿一拜。”说着一福,走到人前只一时却又换了另一双眼睛,众人一见“蹼嗵”一声一齐跪倒。贾琏骂道:“我把你们这些改不了的软骨头,还不起来,打今儿起,她就和你们一样了,还怕什么怕!”凤姐听说转身和贾琏四目相对只一瞬,便知道这次回来的这位不一样了,是才在那边抹足了蝎毒,灌饱了熊胆来的,因忍不住笑道:“呦呦呦!爷今儿打从哪家药店喝了来的壮阳汤,不怕前头腆破了肚皮后头扭伤了腰眼吗?”贾琏道:“花胡肠子,咕嘟上天去也是被从公一论休了的,还拿什么奶奶威风?若不愿意走时,念你生有一女也曾夫妻一场,横竖还老屋里住着,充个扫地丫头。若不愿意尽可走人,给你休书。”
一语未了,只听门外王善保家的一声吆喝:“太太来了,琏儿和平儿夫妻二人出来迎候!”二人忙一齐道:“太太有话只管叫过去吩咐,如何亲自来了。”一面说着忙迎了出去。凤姐一时站立不稳,丰儿上去扶住。凤姐道:“扶我进去,这里由他们闹去。”凤姐才进了西屋,贾琏掀帘,平儿便将刑夫人搀了进来。往上首一坐,贾琏左边提壶,平儿右边捧杯,然后侍立。刑夫人接过一抿道:“我来是领你们过去见老爷的,不知道这里新的筏子扎下了不曾?”贾琏道:“方才遵嘱都扎下了。”刑夫人道:“那我可得问一问,你们都明白了吗?”众人忙跪了一片道:“都明白了。”刑夫人道:“好象还少了个人呢。”丰儿应声挑帘走了出来道:“凤儿因为头晕不能站立,命丰儿出来回太太,我们也听明白了。打从今儿起我们只做好了扫地的差使,若扫的这些垃圾废物不干净了情愿领罚。我们还要谢过老爷、太太,也谢过了二爷,还留给了一个存身之地。眼下头晕不能站立,因此不能出来跪见了。”刑夫人冷笑道:“明白了就好,那么你们夫妻还有秋桐,跟了我见老爷去,还有大事商议呢。”三人便簇拥着刑夫人走了。
那些人前脚才走,凤姐又作挣着走了出来。小红、丰儿忙上前搀扶,凤姐便往前又走了两步。剩下的人见凤姐又出来了都屏气而立不敢走动。凤姐笑道:“明白人都走了,剩下这些胡涂人,不知愿不愿意听我一句胡涂话?”众人忙跪了道:“我们愿听!”凤姐道:“如今宁府没了,这荣府是谁的?是我们老太太、二太太和宝二爷的。今儿我算是碰在坎儿上了,仍然打定主意要辅佐宝玉和宝二奶奶的。只要渡过了眼下这道坎儿,咱们家或许还有指望。若任由那些明白人接茬儿往死里造,迎皇家风打魔纛旗,乘山野火抢热栗子,我们就只有树倒猢狲散了。我这胡涂主意说给你们,你们可都要用脑袋使劲给我想一想。都一个个用脑袋想,别用心想,心从来不管想事情。”众人听了都点头称是。
且说宝玉自从丢了玉便了无挂碍了一般,亲将湘云、宝琴,以及翠缕、豆官从史府接回,同住在梨香院,以便一心侍奉在红粉丛中而无内外之别。怡红院的众丫头早已习惯了的见怪不怪,只有宝琴越发不好意思。湘云虽习惯了,也以为不能长在人家小夫妻家中同作同息,如同没个男人一群闺中姐妹。开始都因为相信了玉的话,以为凶杀之气在园子里聚集,因此不敢回园子里。过了些日子又没见有动静,二人便动了搬回园子里的心思。这日一早见宝玉又捧了些瓶儿、盒儿、罐儿,钵儿走进来,又要当面调停,晨妆起来,湘云便笑道:“我们因为信了你的话,你又是信了你那个玉的话。可是一个石头没个嘴巴怎么说话?又只你一个人听见,没个对证。若它真说了话而且话又可信,怎么又把人家给弄丢了。打从这一事三疑上说起来难免你蒙人,只为了留着我们。”宝琴道:“我们知道这是你的好意,只是承受不起呢。谁好意思耽误了你们新婚夫妻卿卿我我的?”宝玉笑道:“男人们还说娶了媳妇不忘朋友呢,何况你我。既卿卿都卿卿,我我都我我,什么承受不承受的。我们姊妹只需如同过去才是我们。我若待二位妹妹比你们宝姐姐略有不同不是宝玉了。我才在那边有过了,不信只管问去。若怠慢了你们比你们宝姐姐差了一星半点甘愿受罚。”说话间已在梳妆台前将那些胭脂膏汁描眉扑粉排开了,笑道:“云妹妹原本脸就红,需要多扑些粉,不用胭脂,眉再浓些儿就恰到好处了。”说着便递给粉,又递眉笔。宝琴便恼了道:“宝哥哥偏心,凭什么又是她先,难道你琴妹妹不如你云妹妹吗?”宝玉听如此说忙笑道:“琴妹妹所言对了也岔了,我若有这心思就让我转眼变成妹妹一只哈巴儿。”宝琴道:“那你今儿可得细瞧瞧,我该怎的才好?”宝玉便坐端正认真端详了道:“琴妹妹如同你宝姐姐都是白荷花一般流丽明亮,眉眼唇齿均得天然美妙,真是人人养眼。非神工安敢篡改,这如何是好?”宝琴听了先是得意,又凑近了些缠着还想好上再好。宝玉便道:“若眉心再重一些儿,眉尖再浅浅细细丝丝毫豪长上那么一点儿就更好了,你若愿意我就动笔了。”见宝琴点头,便操起了眉笔,宝琴便将脸凑了过来。此时湘云先已弄得了,因笑说道:“今儿我们先进园子里玩去,若没什么事我们就搬回去。你们知祸福的就别搬,只天亮了进,晚了出,有事没事都没什么大碍。林姐姐没了,为我们这种不上眼的皇上还能再来不成?”
调停已毕,众人便一起走到大观园后门,敲打了半晌门,湘云、宝琴还一齐亮了嗓门,才听见里头远远的有人答应。赶过来开门的仍是柳家的,只见她让进众人反手又关了门道:“不比以往,如今园子里没几个人了。眼下我是一身兼着几职,门房、厨房,采买兼着巡查。账房早没了,从前儿起厨房里就没进过新东西,昨儿连粮油也用尽了,眼下只剩下了几根劈柴两斤盐。姑娘们想必还没用过早饭,若要在园子里开火得赶紧找平儿奶奶去,如今都归她管。”宝钗便命柳家的请平儿。众人慢慢走着,渐渐走过了藕香榭。时近盛夏,虽是万木葱茏春花早已凋尽,只开着些石榴、菱花和荷花。又远近悄无人声,只剩下树梢“知了”之声不绝。宝玉岸边多多采了些荷花,姊妹们接了取笑着再往前走。
走到芦雪广时,见一群鸭子里几只野的飞走了,家养的咕咕噜噜浮了过来。宝玉因笑问道:“咱们里头是谁,也和鸭子一样咕咕噜噜的叫唤个什么?”众人一听都笑道:“真真纨绔膏粱,只知道饭来张口,不知道人没吃饭肚子会打饥荒,肚子一打饥荒是会咕咕噜噜叫唤的。”宝玉道:“因有古诗曰:‘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籽。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如今我们既已体会,只不知得多少天能饿死呢?”宝琴说只需三天,湘云说顶多五天。宝钗笑道:“既如此又该怎的,难道只等饿死?有道是‘天无绝人之路’,又有‘柳暗花明’一说。我们何不各人主张竞相比拼,用眼前天赐之物先喂饱了各位姑娘的肚子。没了婆子丫头,平儿又不来,我们闺阁园内也要各人主张有些作为才是。”湘云听了笑道:“足的宝姐姐,此一说甚妙!古代神农氏尝百草造福千秋万代。咱这园子里花花草草也总有一万种不止了,咱们也尝遍了如何?”说着抬手拽了一节芦苇,捡青嫩处咬了一口,就张大了嘴“哇哇”吐个不停。众人大笑。宝钗道:“你也太性急了。虽说天不绝人万物皆可使用,又是各有各用的。这芦苇可以编席子,却是不能吃的。”宝玉道:“可惜这么大个园子物产也多,多可入药,能当口粮的却不多。”宝琴笑道:“若问什么能当口粮,河里的鱼呗。咱们就钓鱼。柳嫂子说她那里还有劈柴和盐,咱们就在这芦苇里钓鱼烤鱼怎样?”众人都道:“妙!”宝玉又说道:“还有这河里的鸭子,咱们若能逮到那才是美味呢。”宝钗笑道:“那么你箭法如何?”宝玉道:“在大爷那里也练过好些日子,一若近些,二又不动,便有三分把握。”湘云道:“那就赶紧吧。”
于是宝钗、宝琴二人到柳家的厨房要劈柴、炉子,铁丝蒙子等物。宝玉、湘云回怡红院取鱼杆弓箭。二人顺路先进了潇湘馆,见只有雪雁一人。因问紫鹃、春纤哪儿去了,又问渔具。雪雁一面拿出渔具,悄悄笑道:“打从昨儿起我们就没了嚼行,这会子她两个回她们家去要些来,留我一个人看家。”宝玉笑邀:“从今儿起钓鱼,咱们就都有鱼吃了,还用回家要去?一会子到芦雪广找我们去,大家一起吃烤鱼。”又回到怡红院,命秋纹、碧痕、檀云、绮霞等人找渔具取弓箭。因问:“你们怎么没家里要饭去,难道你们不饿?”秋纹笑道:“昨儿我们几个一起围住逮了咱那大锦鸡,我动手杀了一只,用药吊子煮了才吃完。可惜二爷和姑娘来晚了,那味道真不寻常。”宝玉笑道:“我也有野味,烤鱼你们吃过吗?跟我们走吧,一个屋子又跑不了,看着它干什么。”几个丫头听了兴头,忙寻鱼杆。宝玉又接了弓箭,大家出了后门往回走。
经过拢翠庵时闻到一股饭香。宝玉上前扣门,见妙玉走出来时一揖道:“世外高人请了。我们姊妹取食芦岸,野火烤鱼煮鸭。佛界诸尊不知可否平等我等凡俗野食?”妙玉合十笑道:“阿弥陀佛!佛祖衣钵化斋有缘,何曾挑过饮食。谢施主有请,我这里还有一人,一会子都过去。”
一时这边冒起了炊烟,那边就有了笑声,秋纹先钓上了一条。宝玉接了送给柳嫂子收拾,又送给湘云烧烤。柳家的道:“烧一锅鱼汤才是好呢。”宝玉忙命:“春燕腿快,跑去拿一锅再拿些碗来。”柳嫂子又道:“采些荷花放在汤里,又好看又好吃。”宝玉忙收罗方才的荷花。宝琴指给宝玉道:“瞧,瞧瞧那边浮过来一只鸭子。还不赶紧,弯弓一箭,才是你堂堂一等武功世家国公府世子的本色。”宝玉笑道:“经小妹一提,如嫦娥一请,命夷羿射日。”说着提弓岸边,接了宝钗一箭,取正了样式道:“因此猿臂引弓,离朱搭箭。左边偏一偏,可得生路一条;右边偏一偏,可得生路一条。干嘛呢你,只呆呆的等死?”一语未了,说时迟那时快弓弦响处箭还在手里,弓却飞到了鸭子跟前。众人大笑,连那鸭子亦“呱呱”叫着,拍拍翅膀转了一圈方才浮走了。
一时蘅芜君钓起一鱼,再递给宝玉笑道:“无事忙,咱们诗社久没一聚了,如今野趣,何不一边渔猎一边做起诗来,才是我闺阁风韵不让须眉呢。”怡红公子一听大喜,忙大声告诉众人。枕霞旧友道:“如今我们风流生计潇洒觅食,适合即景填词。诸位诗翁就是词翁了,每位一首西江月如何?”诸词翁齐称妙极,便各自思索起来。枕霞旧友正拿着一钎烤了半边鱼,先有了,翻过来撒上些盐先哭而后笑,然后再置于火上烤道:
命在晶廉玉类,离别本运堪怜。
穿胸铁杵委烽烟,颤入犹余一叹。
若问升天归路,择缘非本人间。
何途下世不君难,必属强人一念。
小薛从枕霞旧友手里接过那鱼,咬了一口,啣在舌尖笑吟道:
窈窕香身有请,红唇皓齿心惊。
几多岁月始成精,知己迷离若醒。
梦入囫囵混沌,朦胧醒处光明。
尖尖细指喜晶莹,得谢君之妙境。
怡红公子一面从柳家的手里接过一条才洗净的鱼,转身递在枕霞手中,遂念道:
赴死犹思有梦,烽烟不解封侯。
忽见那边紫鹃在前,引着凤姐和平儿来了。凤姐见真有烤鱼忙接了一条,尝着又要一条,连夸真有风味。笑道:“在这芦苇荡里,吃着这个想着什么?人在人里,不如鱼在水中。真想变成一鱼自由自在的,只恨没这本事。想诌一首诗吧又恨没这能耐。宝玉你接着,姐姐细听着,也是长了点子学问。”宝玉因又接着诌道:
浊世浊物死方休,借重明君圣手。
不顾荒唐轻重,歧得一片金瓯。
脱胎换骨舍方留,梦遣痴情一救。伏后文。
蘅芜君又钓了一条,信手将那鱼握在手中,看着它在眼前吧哒着嘴,笑吟道:
金玉虽如鱼目,人间岂似鳞族?
寻常一样美人珠,不辨鱼肠人腹。
必定一生一梦,同求后辈人出。
请君食尔尔食君,谨记传宗耀祖!
众人评论,赞蘅芜君最得万物真谛,枕霞最有怜心,小薛闺阁风韵,只无事忙莫名其妙,便商量如何罚他。怡红公子笑道:“才我经过拢翠庵时,妙玉法师有意引渡一人,不见过来。我如今就再接去。若接来了就算罚了如何?”众人笑了道:“这次不同,这次竟是有事忙了。”怡红公子要走,枕霞忙递给一条才烤得了的鱼:“有事忙,拿着它是个见面礼。佛门若说不杀生,你就说此生已杀,只求一度。”怡红公子笑着接过走了。
紫鹃看着皱眉道:“这刺多肉少的也是奶奶姑娘们吃的?还不如尝尝我的,只凉了些。”说着双手捧过一个瓦罐道:“这是我才从家里要的。”麝月接了道:“正好,下鱼汤里一滚。”才要往锅里倒时,宝玉提着一瓮来了,身后还跟着有人。走到跟前是妙玉。身后一闪,又多出了邢岫烟。宝玉递瓮给紫鹃笑道:“妙玉师傅给的,佛香助力民兴倒也别致。”柳家的接过一瞧道:“紫鹃的是稀饭咸菜,这却是面条。只管胡辣汤一锅,有米有面配上鱼鲜,不稠不稀正好每人一碗。”说着添了柴俯身吹了一吹,略停一时,再下筷子将鱼骨拣出那汤就滚了。众人吃着,一时笑道:“到底有粮才算是饭,比只有鱼强。”邢岫烟一笑道:“可曾记得,曾有人在这儿说过,这里有一群花子。”众人听了,霎那间都怔住了,半晌都笑叹道:“那时若能听懂了林姑娘的话,或者没有今日了,果真一群人,一个个都成了花子。”
凤姐笑向平儿道:“平儿奶奶,既接了将令,如何不管饭了?”平儿忙笑道:“奶奶又取笑,前头的事只不过是哄住咱那胡涂爷。至于园子里,说也白说。账房没了有什么法子,如今都是各人顾各人了。”宝钗沉吟一时,因道:“奶奶若信得过,宝钗愿辅佐平儿姐姐把这个园子管起来,用园里的物产养活园里的姊妹,不用公家供给,不知可行不可行?”凤姐才一点头,又笑道:“这事如今问不着我,这得问你们平儿奶奶。”平儿忙道:“我不管了,这园子就交给宝二奶奶,就这么着了。”宝钗道:“还得从长计议,必要回明了太太才好。”众人点头,便离了这里前面去见王夫人。
三人才走到后廊上,便听到王夫人说话:“想要欺负我们孤儿寡母,他休想!商量什么?这边的事情和他什么相干,用他操哪一门子心?”三人便停下,凤姐咳嗽了一声,玉钏儿迎出来,见是她们忙打起帘子。三人进来,只见薛姨妈也在,老姊妹正并排坐在炕里。见她们来了,王夫人忙命宝钗上炕,宝钗便上炕坐在二人中间,凤姐坐在炕沿。
王夫人因问凤姐道:“才遇见你李婶了?”凤姐道:“没有。”王夫人叹道:“要是见了,替我多安慰人家几句话才好。人家来咱家走走亲戚,竟陪着咱们没的没了亡的亡了,叫我可说什么好!”凤姐问:“她说了什么没有?”薛姨妈道:“只是哭,没说什么。太太给了二百两。”王夫人道;“瞧瞧吧!才送走好的,又来了歹的,如今都上赶着来了!前头张罗着卖车卖马,还要开老太太上房,更有人要分了我这个院子。这可好了,这不是看见老太太没在跟前,都换上牛头马面闹过来了。不闹成一片白地是不罢休的。如今可该怎么办?我那个宝贝只会让人操心,一点子用处没有。十三字是作者痛哭。咱们这几个娘儿们可要撑起咱们这边一片天,站稳了咱们这边一片地,别让他们看低了钻了空子去。”凤姐道:“如今大老爷和二爷,还有环小子在前头捣腾,我们插不进手去,只好咬定了老太太和太太的两套车马不许动。老太太的大房钥匙在我手里,没有老太太发话休想从我这里拿走。至于园里的事,咱们宝二奶奶有了主张了。”王夫人听说,拍着宝钗的手笑道:“好好,我的好孩子,足的是你,快说给娘听听。”宝钗道:“二老在上,我一个女孩儿有什么主张?只不过听从吩咐罢了。从前三妹妹的法子就好,如今再拿过来救急。若有二奶奶坐镇,平儿姐姐打纛旗,我从旁协助,园子里尚且有些作为亦未可知。也是尽力,也是孩儿本分。”王夫人道:“你能这样想,好,很好!我就把园子交给你和平儿了。玉钏,取五百银子来。彩云,园子前传我的话,园子里凡回了家的,都聚在园子门口听宝二奶奶发话。平儿,你就帮着你妹妹里头外头张罗起来,紧着你们挑的人把园子就管起来。这倒也好,叫湘云、琴儿还是搬回园子,你和宝玉晚上在外头住着,白天就在园子里操持起来。”平儿和宝钗应了,三人出来。平儿和宝钗再往园子里去,不提。
且说凤姐一路上思量着往家走时,忽见林之孝家的等在穿堂。见凤姐来了忙走到跟前,在凤姐耳边一阵咕唧。凤姐听了悄道:“赶紧再打听实了。”林家的走了,凤姐再走到影壁前时,一个小丫头从旁闪出,走前一步悄道:“奶奶,那里头……”,说着话往里一努嘴,又递上一撮头发道:“这是爷才落在地上的。”凤姐接了,进院听见笑声,寻声走去是从前尤二姐西厢房。进正屋略站一刻,听出屋里有三个人。凤姐冷笑,掀帘子将那撮头发扔了进去。
只听见贾琏笑道:“瞧,瞧这是什么?我这儿一直收着谁的,云云,云什么,云鬓呢?”一女道:“这还用瞧问吗,当然是我多姑娘的云鬓了。我的亲亲,你可真是我的亲亲爷。让多姑娘多多亲亲你。”另一女道:“一撮头发什么稀奇?亲爷,你心里头究竟谁亮,这才要紧呢,是不是呢二爷。你说是多姑娘多些,还是灯姑娘亮些,你可要想明白了。”
贾琏笑骂道:“哎呦呦还掐呢,宝贝儿一个个真会吃醋。我多个你吗,当然你最亮了。如我所说,我一翻了身就想起了你两个。如今一齐弄进来,再也用不着偷偷摸摸的了。好日子你们可得好好过,别一个被窝里闹。伺候爷兴头了,明儿赏你们一人一个使唤丫头。”
凤姐只得咳嗽一声,一时里头没有了动静,半晌才又听见拍了两声肉道:“别怕,别怕,这可不是从前了,她就是阎王老婆如今又管得着谁!外头是凤儿吧,有事只跟你平儿奶奶说去,我正忙着,不得打搅!”凤姐只得道:“要人命的事!爷要是还想活命,就赶紧把这些脏东西打发了,出来听凤儿一句话。”就听见里面笑:“嘻嘻,不知谁要谁的命?哈哈,那才好呢,那咱们三个就死在一起。等我问问,看她还能咕唧什么!凤儿,你听明白了,过去你厉害不假,你想要谁的命谁就死定了。那尤二姐就是,有人揭挑了,好厉害的借剑杀人计,没想到你这么蛇蝎心肠。如今还想怎的?有本事就再使出来,若再要了我这两个宝贝的命,才算是你真有本事。”一会子见不答话,又笑道:“所以呢,还是乖乖扫你的地去,有多少好处呢!”
凤姐没了法子,只得又说道:“我知道我是扫地丫头的命,那话怎说,人不大点儿话就轻飘飘。只是眼下有人要拿着咱们全家人的命冒自己个的险!此刻眼见逼到了眼睫毛,二爷若还想着活命,赶紧打点起精神应对。俗话说‘没家亲引不来外鬼’,如今二爷可要想明白了究竟是哪边的人,别把什么鬼都引到这边来。怕只怕小鬼后头跟着大魔,咱家就又要一起死人了!”
一时沉默,只听里面道:“你们说说,我是哪边的?”停了一会儿,一个道:“我这边的。”另一个也是:“我这边的。”贾琏笑道:“人家不是问这个,问我是大老爷的儿子,如今在二太太这边管事,我是哪边的人?”一时又没了声响。半晌道:“好象那边的。不对,吃着哪边的屎就是哪边的狗,爷是这边的。你他妈个小娼妇倒挺会骂人呢。我可记着呢,难道亲亲爷不是属狗的?”一时又打又骂笑成了一团。
凤姐来回踱了几步,几次伸手欲掀帘子。一扭身,走到上房从墙上抽出那剑,再回到这边照那帘子一劈,只听“呲”的一声那帘子已被斩为两截。一步跨进去时吓得灯、多一齐大叫道:“娘呀,阎王老婆要命来了!”一面急往里头钻,把贾琏挤到了最外头。贾琏听见“啪”的一声响,屁股上已着了冰凉一剑,忙扭头看过去,就见那里鼓起了红红一道令箭,接着就听见凤姐咬牙大怒道:“若死在眼前,还这么没心没肺?眼前幸而是我,要是官府呢?”说着话时将剑在床上空中一扫,只听“唿”的一声,吓得灯、多忙爬了出来磕头道:“二奶奶饶命!”贾琏也坐了起来,还嘴硬道:“你,你要怎的?”凤姐道:“我要你明白你我都是这边人。那边打的是什么主意,你难道没有看出来吗?那是个没有芭蕉扇就敢上火焰山的。你要是经我王熙凤手里锻炼出来的爷,就赶紧睁大了眼睛看明白了。难道非等到圣旨一下满门抄斩,谢主隆恩你才后悔不成!”贾琏听了挣着脸道:“我是谁,你瞧不见么!我,我一个大老爷们自有分寸的,难道要你一个下人提醒?你,你不像样,你大胆不知道好歹。只是,只是除了你,谁又能说出这些话来。可是,可是事关重大,那可是大老爷,我做儿子的如何牛着?大老爷他,他,他主张要把老太太的古董全都买了,要请了几个王爷到咱家园子里住下呢。那可是奇谋大略,谁能驳回,怕?怕也没用!横竖咱这一家剩下这一百多口,眨眼不是一起上天堂,就是一起下地狱!”凤姐听如此说笑道:“哎呦呦哟,足的是咱家大老爷,有这么一个奇谋大略,几时的事?我们这边可别和他犟着,必得帮衬着些才好呢。”贾琏道:“可不是,也就是今儿明儿。你有能耐就赶紧叫了老太太来,再不拦住可就来不及了。”ъΙQǐkU.йEτ
凤姐听了这话转身走了,即刻来见王夫人。王夫人听如此说,惊得颤声道:“是多早晚的事,我的老爷,你听见了没有?你白白送了一命,竟不能让人长进些个明白。竟还要带了我们全家一齐往火坑里跳去。天呐!如今我们这边没了当家的,谁能站出来,救救我们全家人的命!”凤姐道:“眼前逼到了眼睫毛,只怕那边赶着正要闯进来,要来砸老太太的上房呢。打紧的,赶紧派人守住了大门。”说话提剑走了出来,站在阶前吩咐道:“林之孝家的,快传林之孝,叫齐了众人都聚在前头,即刻关紧了各门,不放大老爷那边一人进来!”虽是强作英雄,也是一位英雄。
林之孝急忙赶到前边传话,众人来了听见这话一时没了头脑,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只见贾赦走在前头,领着一大群人急急走了过来。林之孝家的惊呼:“太太有话让都拦住!快快,快关了大门。”可是贾赦已经一步迈进了门槛,众人谁敢拦他,林之孝忙道:“只放大老爷一人进来,别人一概挡在门外!”众人忙一拥上前拦住。贾赦一怔,没曾想到这边有了防备,一时进不来退不得,便揪住林之孝的衣领子拎了他起来怒道:“你这是怎么回事,你要干什么?说!”
林之孝已悬在了半空,还想打千儿,又要叩头道:“大老爷,奴才这里给你老叩头了。礼数不周可怨不着我。你是大老爷,我们哪敢。你老别和奴才一般见识,奴才给你请安!”贾赦道:“那就都听我的,叫你的人让开了,让我的人进来。”林之孝急了只管叩头道:“大老爷,你大老爷我们不敢不听你的话。可可可是,可是可是。”贾赦咬着牙怒道:“可是什么,我的话你竟胆敢不听?你一个奴才有几个脑袋,你,连你一家几口子加一起,几个脑袋!”
忽有一女孩的声音不紧不慢道:“请大老爷暂且息一息这无名冲天怒火,我们林家这儿还有一个脑袋呢!”众人扭头一看原来是小红,打从里头才走出来的。贾赦却不认识,因问道:“你是谁家的?一个丫头片子也当得起一个脑袋,也敢拦我!”小红笑道:“我是他女儿,可不是他家一个脑袋吗?我是才奉了太太吩咐赶了来的。大老爷既已来了,不论有什么事情何不到后头跟我们二太太、二奶奶商议商议?必要带了这么些个人来,要来干什么?做着国公大府一大家子的大主子,当着我们这么些下人的面,难道大老爷要在二老爷家里动手抢东西不成?”见不答话,又一笑道:“大老爷当然不会那么做了,要是那样的话大老爷成了个什么人了?连猴子都是各占山头,连狗也都不咬邻居的,是不是呢,大老爷?”见仍无回话,又笑道:“如此大老爷毕竟是个明白的大老爷。那么里头请吧,我们太太和奶奶正在里头等着,请大老爷一品好茶呢!”
正是:
项上谁头问凶凶,茶巡未冷已杯空。
黄泉一赴凌迟日,百载恩泽付一薨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绿荫湿心的绿点黑红
御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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