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妆的心猛地一沉,秦良娣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她真有本事啊,还带了皇后来。如此一来,若是瞧见她与元聿烨,此事又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元聿烨瞧她一眼,见她的眸中露出惧色,方才愤怒的神色渐渐缓和下去,低声道:“没事,我是王爷,我不过要一个宫女而已,不是什么大事。”语毕,转身便要出去。
尚妆吓了一跳,忙使劲拉住他。
他哪里知道,皇帝是要把她赐给太子的,此事若是抖出来,皇帝难道不会以为他是知晓了此事,故意与太子抬杠么?若然真的如此,皇后是更不会放过他。
再者,皇后对她偏见颇深,这场祸,便是躲不过了。
“雩……”
慌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里,根本毫无退路的,只要有人过来,里面的情况,一目了然。想躲亦是没有地方去。
呵,多可笑,她原本是瞧见慕容云姜与孙易之的,如今自己倒是被当做偷情之人给盯上了。
元聿烨怔住了,她的掌心贴着他的薄唇,微微染起一抹湿意。
而他的心里,却隐隐地透着一丝高兴。
不让他出去,是因为担心么?
尚妆正着急着,却独独见他笑了。她气得欲开口,听外头秦良娣又道:“你们几个,还不快上前去瞧瞧,到底是谁,光天化日之下,也敢如此大胆!”
两个宫女应了声,正欲上前,突然听一人道:“发生了何事?”
众人回头,见元聿沣负手站在身后。
皇后张了口,秦良娣倒是抢先道:“殿下,我和娘娘发现有人躲在这假山后面呢!他们不敢出来,正叫人上前查探呢!”
元聿沣不免朝那假山看了一眼,从这里自然是看不到的。他又朝秦良娣看了一眼,冷声道:“你不好好待在房里,又拉着母后跑来这里凑什么热闹!”他不知道那假山后面有着谁,不过看秦良娣一副抓奸在床的样子,不知怎的,他的心里,不舒服。
宫里有规定,宫女和侍卫不得私通,这些,他都知道。
可,他却明白,感情一事不能强求,也,谁都控制不了。
就像他和姑姑。
想到此,心头一痛,不免微蹙了眉头。
谁都有爱人的权力,他自己不能自主,这一次,却不想那假山后面的二人被抓出来。
秦良娣吃了瘪,却不想放手,只冲那两个宫女道:“愣着作何?还不去!”
宫女们吓了一跳,忙转身上前。
“全都回去!”男子一声断喝,吓得那两个宫女霎时白了脸,哆嗦地看着站在不远处的男子。
秦良娣还是不怕,笑着上前道:“殿下,您是怎么了啊?”纤手伸过去,却被他厌恶地拂开。她的脸色微变,倒还是笑着,“殿下难道不想看看那后面是谁么?”
方才,看得不大真切,可,她到底是瞧见了些许的。否则,也不会兴师动众地拉了皇后一道来。
元聿沣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这一眼,看得秦良娣有些心悸。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元聿沣。
皇后见他的神色,忙上前道:“沣儿……啊……”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一阵钻心的痛涌上来,皇后疼得倒了下去。
众人见此,都变了脸色。
太子忙冲上去扶她:“母后怎么了?”
秦良娣吓得不轻,尚未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何事。
有人惊叫着:“啊,娘娘您的脚,被针刺到了!”
皇后低头看了一眼,只见她的脚底踩到了一根针,针很小,没有血渗出来,却是痛得她连额上的汗都冒出来了。元聿沣一把抱起她,狠狠地瞪了秦良娣一眼,一面道:“宣太医!快宣太医!”边说着,边往皇后的房间跑去。
此刻的秦良娣也不敢在此逗留了,她哪里还记得那假山后的事?皇后若是有个闪失,太子一定会怪她的,要不是她带皇后出来,又怎会出事?
宫女们一个个都急着跟上去,当下也来不及想,秦良娣只得跟着回去。
尚妆与元聿烨听得外头的声响渐渐低了下去,两人不免对视了一眼,尚妆悄悄探出脑袋看了一眼,确实一个人都不见了。
松了口气,回神的时候,见元聿烨呆呆地望着她,而她的小手,还捂着他的嘴。慌忙收了回来,此刻,又听见有人跑来的声音,看了一眼,发现是茯苓,当下也不多想,直直冲了出去。
直到她跑了出去,元聿烨才反应过来。
抬手,轻抚过薄唇,他不禁出笑。
不过片刻,脸上的笑容又缓缓隐去,回想起方才的一切。皇后发生了什么事?
行至外头,因为已经入冬,地上的草甚少,有的,也只是匍匐在地,并不似夏季的草那般茂盛。且,一目了然。他不禁皱眉,好端端的,这里怎么会有针?
猛地回身,周围已是一个人影都看不见了。
……
尚妆追上茯苓,那丫头停了下来,笑道:“小姐!奴婢正找您呢!方才回去了,莫侍卫说,您前一脚走了。奴婢还奇怪,怎的奴婢来的路上竟没有遇见您!”
尚妆尴尬一笑,她在假山后面呢,自然遇不到啊。
“小姐,您方才去哪里了?”茯苓好奇地问着,继而,又压低了声音道,“对了,奴婢方才似乎还远远地看见太子他们,好像……出了什么事。”
尚妆只好搪塞着:“是吗?我没瞧见。哦对了,你说你回去过,王爷没事吧?”
听闻她提及元政桓,茯苓忙摇头道:“没事,睡着,莫侍卫守着呢。哦,小姐,给。”她将那腰牌塞至尚妆的手中,又道,“莫侍卫说,这个若是不还你,可是会出事的。”
尚妆接过,不过这事莫寻可没说错,腰牌不拿回来,倒真的会出事。
将东西收了起来,尚妆忍不住问:“你怎的去了那么久?莫侍卫早回了。”
面前的丫头突然红了脸,压低了声音道:“小姐,人有三急的嘛!”
“扑哧——”笑了出来,这个丫头,原来是因为这样!
茯苓自个儿也不好意思地笑着,尚妆笑道:“好了,不和你闹了,我得回去了。”
茯苓点了头,待尚妆走了几步,她似乎又突然想起什么,忙跑上前叫住她:“对了小姐,有一件事……”
尚妆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尚妆皱了眉,见她警觉地朝四下看了看,才上前,附于她的耳边道:“奴婢帮王爷去端醒酒汤的时候发现……发现汤里,掺了药。”
尚妆大吃一惊,忙问:“什么药?”她首先想到的,是毒药。又一想,到底是不可能的,如果是毒药,茯苓这丫头一定早脱口说了。
茯苓见她变了脸色,方知道事情的严重来。低声道:“奴婢不知,闻不出来啊。不过,该不会是对身体不好的药,奴婢还偷偷尝了一口的。”她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复,又偷偷看一眼尚妆。
尚妆知道,茯苓小时候在药房做过事,所以才能闻得出汤里掺了药的。
“煮醒酒汤的料是莫侍卫亲手交给你的么?”急急问着。
茯苓也不笑了,认真地点头,这个她还是不会记错的。莫侍卫还说,不可让别人接手。
尚妆又问:“那么,此事你告诉莫侍卫了么?”
她摇头。
想了想,尚妆才又道:“谁也别说,知道么?”
莫寻行事严谨,仅是瞧见她在外头,便想动手除了她的。那么有关元政桓的事情,他不会那么粗心。所以此事,莫寻定是知道的。莫寻知道,那么他也知道。
茯苓见她的样子,也不敢怠慢,只点了头道:“奴婢记住了。”
尚妆回了神,继而又担心起来:“王爷病了?”可,如果只是病了,为何要遮遮掩掩?
茯苓却道:“没有啊,小姐您别担心,王爷好好的,怎么就病了呢?再说,有奴婢在呢。”
听闻她如此说,她才放了心。
二人又说了几句,尚妆才匆匆往回走去。
回去了,皇帝还在小憩。
陈忠忙将她拉至一旁问:“怎的好端端摔了一跤?”
尚妆这才想起遣茯苓来的理由,笑着摇头道:“没注意脚下罢了,没什么大事。公公不会让圣上也知道了吧?”
陈忠叹息一声道:“我哪里会这样糊涂?倒是方才,太子殿下派人来,说皇后娘娘被针扎伤了脚了,怕是下午不能与圣上一道去看马球比赛呢!”
这事,她实则早就知道了,便问:“娘娘那边,没事吧?”
“该是问题不大,这事我还没和圣上说。”他说着,朝里头看了看。皇帝在休息,谁也不敢上前去打扰的。
尚妆点了头,没事就好。
方才听太子的声音,倒真把她吓了一跳。
不过,也幸得皇后受了伤,否则方才,秦良娣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
想起来,还有些后怕。
此刻,再想起慕容云姜和孙易之,她只浅笑一声,那是元聿烨的王妃,他都不关心,哪用得着她去上心啊?管他们什么关系呢。
与陈忠在外头站了会儿,便听里头传来皇帝的声音。
二人忙都进去,听他问:“什么时辰了?”
陈忠忙答:“回圣上,巳时刚过。”
皇帝“唔”了声,道:“传膳吧。”
午膳传了进来,皇帝慢慢享用着。一面问着陈忠关于马球比赛的相关事宜,他一一说着。皇帝听着,似乎很满意,苍白的脸上漾开难得的笑容。
陈忠踟蹰着,终是开口道:“圣上,太子殿下派人来说,皇后娘娘不小心伤了脚,怕是一会儿不能与您一起去赛场了。”
“哦?”皇帝抬眸,“怎么回事?”
陈忠便把听到的又说了一遍,皇帝沉吟了片刻,才道:“吩咐太医好生为皇后治伤。”
“是。”陈忠应声。
用了膳,陈忠命人将桌上的东西收拾下去,皇帝便让他退下,独留了尚妆在里面。
尚妆扶他过塌上坐了,他叹息一声道:“朕的那些儿子们,没一个让朕省心的。朕老了,最担心的,自然还是太子。太子性情太过温和,朕不知他日后可否挑得起西周的江山?”
尚妆的指尖微颤,却只安静地听着,不说一句话。
皇帝抬眸朝她看了一眼,突然笑了,瞧着她道:“这几日,朕一直在想,安陵雩,你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女子。”
吃了一惊,她忙低下头:“奴婢惶恐。”
皇帝依旧笑道:“日后你去了东宫,朕也会让你哥哥入朝为官。”
上回,还不让安陵霁入朝的,此刻却又这般说。皇帝的意思,尚妆其实心里明白,他是想拉拢安陵家族,为太子效力。
况且,有了上次太子举荐安陵霁的事,皇帝定是以为安陵霁有意为太子效劳的。只是,她却从太子的口中得知,那次举荐,他也不过是随口一提罢了。
“你的荣华富贵自是不必愁,只是,朕要让你知道的是,日后中宫的位子,却是轮不上你的。”
他沉声说着,面前的女子忽而跪下,开口道:“怕是圣上看重了奴婢,奴婢没有那样的能力可以辅佐殿下。”
他要她助太子一臂之力,却还是防着她,警告她,不管怎么样,皇后的位子她休想坐。其实,那样的高位本就不是她想要的。
她还记得她和皇帝说过她的理想,可他也无情地告诉过她,皇宫会困住她一辈子啊。
苦涩一笑,她终究只是一个宫女,一个做不得主的宫女罢了。
犀利的目光依旧落在女子瘦小的身躯之上,他笑着开口:“怕还是朕看轻了你。你可知,为何一开始,朕厌恶你?”
这件事,一直是尚妆想知道的,不过一直没有机会而已。
此刻听闻皇帝说出口来,她不免紧张起来。依旧低着头,不发一言。
皇帝咳嗽几声,从塌上起身,行至窗边,缓声开口:“先皇的玉妃,也是你们安陵家的人。”
尚妆吃了一惊,先皇的妃子?那该是安陵老爷的上一辈了。只是,这事她在安陵府却不曾听说过,微微咬唇,想来,许并不是老爷这一支的人。
不过既是姓安陵,那么与老爷多多少少便是有点关系了。
尚妆细细想着,也许这才是当初老爷并不想让小姐入宫,再,便是想让她在宫里低调行事的原因吧?
皇帝嗤笑一声,接着道:“玉妃当年,凭着一曲《霓裳羽衣》赢得朕父皇的目光,而后宠冠后宫。”他猛地转身,望着地上之人,开口,“你可知,那一次专宠长达十五载!”
十五载!
尚妆虽然未及见过玉妃,也知,能让皇帝专宠十五载的女子,除了她那冠绝后宫的舞姿,定也是有其他过人之处的。
只是,皇帝方才说的话,她还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安陵雩,抬起头来。”那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
尚妆迟疑了下,终是仰起小脸,皇帝的目光如炬,看着她,音色冰冷:“你们同样,有着傲人的美貌和智慧。”
尚妆心底苦笑,若是皇帝知道她根本不是安陵雩,又该作何感想?只是这些话,她是不能说出来的。
皇帝突然重重地哼了声,伸手拂过尚妆的脸颊,她本能地往后缩了缩,听他道:“若不是玉妃,朕的母妃将会是西周的皇后!”这句话,尚妆终是听出了浓浓的恨意。
据她所知,先皇的皇后,便是元政桓的生母。可,照皇帝的话,为何……也不是那玉妃?
“若不是她使计冤枉了朕的母妃,又如何会轮到……”皇帝一下子缄了口,脸色较之方才更加苍白了。
他那未说完的话,尚妆想来已经猜到。如果不是他的母妃出了事,是轮不到桓王的母亲做皇后的。只是,到底是先皇后了,他虽然是西周的皇帝,亦是不能对先人不敬的。
所以,他恨极了安陵家的人,所以,在听闻她姓安陵的时候,他会是那样的态度。
面前之人已经转了身,背对着她,隔了良久,才又开口:“她一个也就罢了,奈何偏偏连冷香也……哼!”猛地握了拳,从鼻孔里哼出一声来。
而尚妆,却一下子呆了。
原来,皇帝憎恨安陵家,除了玉妃冤枉了他母妃一事,还有别的原因。便是冷香公主!
虽未及指明,可,还有比这更清楚的么?
用冷香玫瑰做香露的公主……
冷香公主……
她们母女,一个,夺了他母妃的宠爱,一个,夺了他儿子的心。如此,叫他怎能不恨?
心头一颤,她如今也是安陵家的人,能活下来,真是一个奇迹了。
俯首,低语道:“圣上对奴婢的厚爱,奴婢无以回报。只是圣上,您放心将奴婢送至殿下的身边么?”他难道不担心她会成为第二个冷香公主么?
低着头,瞧见那明黄色的靴子已经转过来,正对着她。接着,他开口道:“你和她们唯一不一样的地方,便是你还未经雕琢。”
未经雕琢?所以,他想收为己用,是么?
深吸了口气,她壮了胆子问:“聪明的女子有好多,圣上为何独独选中奴婢?”难道,仅仅因为她是安陵家的人么?
她想,这,根本不算是原因。
皇帝放声笑起来,开口道:“朕就说你聪明!”尚妆听得茫然,皇帝突然收了笑,“你以为你和成王、桓王接触朕真的不知道么?”
心猛地一沉,是啊,这些,又怎能瞒过他的眼睛?
又一细想,她终是忍不住,霍地抬眸。
皇帝正巧对上她的双眸,一字一句道:“他们喜欢你。”
他们喜欢她……
原来,这才是他选中她的真正原因啊。
这些,本非她愿,却终究是脱不开身了。
皇帝算计得那样好啊,一面想用她的聪明辅助太子,一面又要利用元政桓与元聿烨对她的感情来牵制着他们。
呵,她实则想问,皇帝就那么肯定他们两个都是真的那样喜欢她,还能为了她忍下那么多事么?
老皇帝的眸子里,亮亮的一片,那是,笃定。
尚妆只觉得心里一点一点地凉下去,此刻已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今日皇帝的一席话,很多,虽然没有指明,可她却早已联系得起来。尤其是,关于太子和冷香公主的事情。她能够想象得出,当日的皇帝是如何愤怒,以至于冷香公主死了都要永远从皇族里除名!
“圣上,赛场那边已经准备就绪了。”外头,传来陈忠的声音。
皇帝轻咳一声道:“朕知道了,摆驾过去吧。”
“是。”陈忠应了声。
皇帝转身坐了,开口道:“伺候朕更衣。”
有些心不在焉地替皇帝更完衣,出去的时候,瞧见齐贤妃已经侯在外头。见皇帝出去,忙迎上来,扶了他道:“臣妾方才来,才知皇后娘娘受了伤。可真不巧,不能陪圣上一道看马球比赛了。”
皇帝咳嗽一声,并不答话。
众人出去,轿子已经侯在外头。齐贤妃与皇帝一道上了轿,其余的人便跟在轿子边上,朝赛场而去。htTΡδ://WwW.ЪǐQiKǔ.йēT
行了一段路,远远地,已经可以看见赛场了。两侧的球门上端,都高高地挂起了红色的灯笼,在风里一晃一晃地动着。
陈忠却突然一锤手,小声叫道:“哎呀,圣上的披风忘在房里了,这可怎么好?还是我回去取。”说着,便转身欲走。
尚妆忙道:“还是我去吧。”她年轻,跑起来定比陈忠快。
一路上,跑着回,瞧见那披风就好好地挂在架子上,取了,又跑出来。
待她赶到赛场的时候,一切皆已经准备就绪,皇帝坐在看台最高的位置,手下便是清齐贤妃,慕容云姜安静地坐在齐贤妃身边。尚妆细瞧着她,她的脸上,丝毫瞧不住异样。继而,不免又想笑,是了,纵然她真的与孙易之做过什么,在这样的场面上,又如何会让别人瞧得出来?
皇帝的另一边,皇后的席座旁,坐着一脸不悦的秦良娣。没有皇后在此,她的气焰明显小了很多。尚妆过去的时候,她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再下面,她见了元政桓,还有慕容云楚。孙易之依旧是半面长发遮面,他的表情虽看不清,却定也是平静如水的。她想起来了,慕容云楚受了伤,想来此刻伤还没好,自然是无法上场的。而后,才是一些大臣们。
将披风抖开,披在皇帝身上,他一脸的兴奋。
太仆是今日的裁判,他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跑至赛场的西侧,勒停了马缰,朝一侧挥了挥手中的白旗。然后,尚妆听得一阵马蹄声传来,循声望去,两队马队从外头直贯而入。
马背上的王公贵族们,都卸下平日里的华服,换上白色、玄色的劲装。
尚妆定睛瞧去,只见了个个矫健的身形,他们的脸,俱用头盔罩住,从她这里瞧去,是看不清楚样子的。故而,也不知谁是谁。
不在观台上的皇子们,都该上场了。
皇帝喜欢这项运动,想来所有的皇子们都是细心练过的。做儿子的,谁不想讨父亲的喜欢啊?
“圣上先喝杯茶吧。”齐贤妃将茶杯递给皇帝,笑着说。
皇帝点了头,一手端起了茶杯浅饮了一口,目光却依旧是落在赛场上。看来,皇帝是真的很喜欢马球。尚妆不免又想起陈忠曾说过的话,她也许可以想象得出皇帝年轻时候,对马球的热衷了。
黑白两队人马已经整队站好,只听太仆一声令下,急促的鼓声随之响起,场上的马儿突然奔跑起来。
不知被谁抛出的马球随着马蹄的移动,在场上不停地翻滚、跳动起来。球杆的出落手法极为快,快得尚妆根本看不真切。
只道是:好功夫!
看来,能上场的,个个都不能小觑了他们。
一名玄衣球手的手腕一翻,将马球掷出去,只奔对方的球门。那白色的身影却是一晃在前,轻易便拦下了飞射过去的马球。
“好!”皇帝开心地大叫起来。
齐贤妃的脸上也露出淡淡的笑,她的目光看向场上的男子,握着杯子的手微微收紧,这一次,可要在皇帝面前好好表现才是啊。
赛场上之人丝毫不会因为皇帝的这一句“好”便掉以轻心,所有的一切依旧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尚妆是第一次瞧见这样声势浩大的马球比赛,也是新奇地看着,况且,这样俊的马上功夫,她也是头一次瞧见。看着看着,嘴角也不免忍不住牵出笑来。
比赛大约进行了一炷香的时间,双方势均力敌,谁都没有进一球。
可,即便如此,却依旧不减场上的热度。皇帝甚至激动得几次拍手叫好。一旁的陈忠看着他的样子,也是高兴得笑着。诚如他说的,好久不曾见到皇帝如此高兴了。
尚妆过去,帮他们添满了茶水。杯中的茶水将白云也一起倒影进去。
行至齐贤妃面前的时候,突然见齐贤妃的脸色骤然大变,接着,一旁的秦良娣惊声尖叫起来。
尚妆提着茶壶的手一颤,几乎是本能地回身。
她瞧见,场上一匹棕色的马突然轰然倒地,马上白色的身影瞬间翻滚下去。赛场上,高速飞奔着的马儿,此刻却是谁也勒不住,只见一匹高头大马被一个玄衣男子狠狠地拉住了马缰,它长长嘶鸣一声,双蹄凌空,底下之人逃不过,顷刻之间便要丧命于马蹄之下!
齐贤妃猛地站了起来,慕容云姜的脸色惨白惨白,她是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如何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旁的清儿忙扑过来,伸手捂住她的眼睛。
一切不过是眨眼间,那腾空的马蹄此刻已经毫无悬念地落下去。
“啊——”恐惧的叫声不知从谁的口中传出。
尚妆的双手不住地颤抖着,茶壶拎不住,“啪”地一声摔至地上,直接粉碎。还热着的水,直接泼上她的丝履,此刻却全然不顾脚下的一切了。
场上已经混乱不堪,观台上之人都惊得站了起来,尚妆强迫自己将目光收回,那里的场景已经不是她所能够承受得住的。她唯一能听见的,是场上轰隆隆的马蹄声,还有场外的惊呼声,甚至已经有禁卫军从外头冲进来的声音了。
清儿到底也只是个姑娘家,抱着自家小姐跌坐在地上。
“烨儿!”齐贤妃惨白着脸,踉跄着要扑出去。
丝衣忙拉住她,哭道:“娘娘不可!”
如今的场上,谁敢出去啊!场地不大,又全是矫健非常的马匹,这要是乱起来,好比战场上的千军万马啊!
被马蹄踩踏过去,那真不是开玩笑的。
“烨儿!”齐贤妃撕心裂肺地一声传出去。
尚妆不免回眸瞧了一眼,见那马不知是自身的问题,还是被别的马匹狠狠地相撞,又一个白衣男子从马上摔下……
“圣上!”陈忠的声音骤然从耳边响起。
尚妆循声瞧去,将皇帝不知何时已经起了身,他的目光惊恐地看向下面,猛地一个倾身,一大口血喷出来,身子直直地倒下去。
“圣上!”众人忙上前,手忙脚乱地将他扶起来。
不知谁跑着叫开去:“太医!宣太医!快宣太医!”
秦良娣瘫软在席上,呆呆地望着那混乱的场面,浑身颤抖不已。眼泪簌簌地流过脸颊,她突然,大声哭出来。
越来越多的禁卫军冲了进来,太仆已经吓得退至角落里,他的胯下,一股骚味缓缓地溢出。
今日的马球比赛,不说别的,上场的那都是身份显赫之人。更有未来的储君,还有各位王爷。不管是谁出了闪失,他这条命算是没了。
此刻,他倒是希望自己也被卷进去算了。只是,心里虽这般想着,终是没那个胆量策马冲进去。
方才那人被马践踏过的场景,他离得近,看得最是清楚了。
鲜血四溅的情景,此刻还仿佛一遍一遍地回放在他的脑海里,恐惧的感觉,疯一样地涌上心头。
观台席上的人也惊慌起来,谁都不能保证那些惊了的马儿是否会冲破围栏,直接冲上看台?
莫寻护在元政桓面前,低声道:“主子,属下先护送您离开。”
元政桓微微侧了脸,问道:“莫寻,情况如何?”好乱啊,谁出了事,谁受了伤,他一下子听不清楚了。尚妆呢?
对了,她和皇帝在一起,此刻定是已经撤离。
莫寻并不说话,只带着他离开。
不远处的慕容云楚看了他们一眼,孙易之扶了他起来,目光转向前面高台上的慕容云姜。一面走,一面又道:“我先送少爷出去,小姐还在台上。”
他一把抓住他的手,咬牙道:“先带她走。”
“少爷重要。”孙易之说完,也不顾他的脸色,强行带他离开现场。
尚妆跟在皇帝身后,那一行人脚下的步子越发地快起来。从皇帝的神色里,尚妆仿佛知道了一些。
那场上,不知有没有死了人。可,重伤之人,必然是有。
是谁,她不知。
皇帝知道。
否则,他不会急血攻心。
想到此,她只觉得心一下子被揪起。她心里闪过的人,她都不希望出事。她虽然知道,那一场宫斗不会比这场混乱的马球比赛更简单。可她实在不能忍受这样惨烈无比的方式。
腿软了,她咬着牙,暗自骂着自己没用。
可是,忍不住还要想起方才那一幕,她虽未及亲眼瞧见,可,那马蹄将落的样子,她还是看见了的。
好可恶啊,她会自发地去想象。
手,扶着路旁的树干,她深吸了口气,前面的人已经走得很远了。谁也不会留下来等她,都担心着皇帝。
齐贤妃、慕容云姜,还有秦良娣,此刻,却是一个都看不见了。
她出来了,这里,想来是安全的,可以让她喘口气。
她还没有大胆到发生了这样的事还能若无其事地走开,她到底还只是个小女子。
苦笑一声,忽而听得马儿嘶叫着,一连串的马蹄声传来。她吃惊地回眸,见一匹马不知何时已经冲出围栏,正朝这边冲过来。她吃了一惊,还以为,这里已经安全了。
马儿一面叫着,一面直直地冲过来。受了惊,亦或是发了疯,她不知。
尚妆想逃,奈何脚下的步子却不听话起来,她终是有些惊慌地贴在身后的树干上,如一只遇敌的小兽般。
从那马儿冲出来的时候,慕容云楚便已经瞧见了。
孙易之不在身边,他回去救慕容云姜了。
尚妆吓得闭起了眼睛,千钧一发之际,忽听得那马痛苦嘶鸣一声,尚妆不禁半睁开眼,见那庞大的身躯“轰”的一声侧倒在地。那马首之上,还深深地嵌着一块不大的石块,殷红的马血正缓缓涌出来。
尚妆惊呆了,她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贝齿咬下,好疼啊。
是真的!
惊慌地抬眸,瞧见对面的慕容云楚。这里,是人工修葺过的园子,只在他站着的地方才有一片用碎石堆积起来的小道。尚妆从未想过,慕容云楚居然有这样好的功夫。
正所谓人不可貌相,大抵说的便是这样。他是丞相,自然,是读书破万卷的,是以,他给她的感觉,便是文质彬彬的书生。原来,并不是这样。
“噗。”一口血喷了出来,慕容云楚一手按着腹部,半跪下去。
“丞相大人!”此刻也不顾什么,咬着牙冲过去扶他,好多的血从他的指缝间流出来。她脱口叫着,“伤口裂了!”
“先离开这里。”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尚妆猛地回神,慌忙点了头,吃力地将他扶起来。退出去,寻了一处石凳坐了,她起身便走:“奴婢去找人。”她扶着他,走不快,自然也是怕他有个闪失。
他却道:“不必了,一会儿回房,换了药便好。”
“奴婢去找太医。”她急急说着。
慕容云楚却摇头,嘘声道:“太医都该去了圣上那里了,我这伤不要紧,不必惊动他们。雩尚义还不回去么?圣上他……”方才隔得远,却也感觉得出皇帝这一次,怕是不好了。
尚妆咬唇,皇帝那边此刻必然是不会少了人的。慕容云楚为救她而伤势复发,孙易之不在,她当真要把他丢在这里不管么?抬眸瞧了眼,只见了不远处进进出出的禁卫军,也不知场内的情况如何了。
回了身道:“那奴婢扶您回房。”
“不必,易之很快会来。”他还是拒绝。
尚妆有些尴尬,却也不敢走。他失了血,脸色不好,她不守着,心不安。
伸手入怀的时候,才发现今儿个忘带了帕子,只得从撕下一块衣袂,上前按在他的伤口处。双手颤抖着,她的眼里,晃过的,全是殷红的颜色。
“在大人眼里,奴婢从来不是一个好人,难得今日您肯出手相救。”紧张着,不说话,她怕自己再一个腿软,直接瘫倒在地上。
他咬着牙:“只为还你当日的一份情。”若不是她,云姜也许就……猛地吸了口气,他还是觉得庆幸。
尚妆怔了下,继而又想起那日陈忠给她带的话,便笑道:“是了,奴婢差点忘了。您说过的,许奴婢一件事,您都会帮奴婢去做。”
连那日的帕子,他都要差人补回一块。可见,他做人,从来不愿亏欠谁半分。今日救她,正好还了她的情。
这些,都和他对她的偏见无关。
低头看着面前的女子,他忍着痛道:“我说的话算数,我能帮你做的,不包括今日之事。”
有些吃惊地抬眸瞧了他一眼,听他又道:“云姜的命值的,又何止这些?”
尚妆不禁一笑,是啊,慕容云姜是千金小姐,是王妃金身,她算什么?不过一个奴婢而已。
那伤口的血似乎被压制住了,并不曾浸透了尚妆手中的衣袂传过来。只是,她仍然不敢放手。抬眸看着面前的男子,此刻,四下无人,她突然不怕了,直言出口:“奴婢不曾想到,原来大人的功夫这么好。”
他微微动容,瞧着她问:“你想说什么?”
双手一紧,话已至此,也不必收回了。她低声开口:“您这么好的功夫,如何会躲不开吕德仪的匕首?”别人不知道当日的情形,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吕德仪不过只是个弱女子,他既然身怀绝技,不会躲不开。
那么,只能是故意的。
想到此,她只觉得浑身一震。故意受伤,对他有什么好处?
一个念头闪过,她几乎是本能地回头,望向远处的赛场的方向,虽已经瞧不见,方才发生的事,她却依旧历历在目。
如果,他没有受伤,他方才,也该在场上,不是么?
“啊。”轻呼一声,她不免松了手。那原本贴于他伤口的半截衣袂,因为沾了血,一下子重重地落于地上。还激起了些许尘埃。
可,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啊。
“少爷!”身后传来孙易之的声音。尚妆回头的时候,见他已经冲过来,见他一身的血,浑身一震,扶住他道,“发生了何事?她……”
慕容云楚才要开口,却见尚妆起了身,开口道:“既然大人这边没事,奴婢先行回了。”语毕,也不再看他,只提起裙摆跑着离开。
心下紧张无比,脚下的步子却越来越快,她不能停下来,不能。
场内谁出了事,她还不知道,可她必须赶回去。却又,害怕起来。
孙易之将目光从尚妆身上收回,欲开口,慕容云楚抢先问:“云姜呢?”
“小姐没事,让人送她回房了。”他俯身扶他起来,一面问,“谁伤了少爷?”
“我动了真气,伤口裂了。”他尽量说得平静些。
孙易之的脸色铁青,方才看见那人在,他该是猜到些许,此刻,也不再多问,只道:“先回房上药。”
慕容云楚抓住他的手,低声问:“那边情况如何?”今日,怕是出了大事了。
孙易之却是摇摇头:“回去再说。”
尚妆一路跑着回,路上偶尔瞧见的宫人都是一副惶恐的样子。
听说齐贤妃直接吓晕了,被人抬回了她的卧房去。
皇帝的寝室外头已有禁卫军把守着,尚妆上前倒是没无人拦着。入内,见太医们跪了一地,陈忠的眼睛红红的,见尚妆进去,也不说话,只叹息。
皇帝躺在床上,紧阖着双目,隔了好久好久,才能看见他胸膛微弱的起伏。尚妆一咬牙,皇帝,定是瞧见了什么。
心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皇后呢?
皇后不在!
皇后受了伤没去看赛,可没瞧见那赛场上的情景啊!
双手猛地握紧,那么,是太子出了事?
思绪再次回到皇帝的身上,从他的片言只语中,她亦是可以看得出,他心里,有多喜欢那个儿子。不管他错得再多,他最喜欢的,还是他。
抛开一切,只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喜欢,无关乎他在政事上是不是最有能力的那一个。
马的嘶鸣声传入她的脑海,还有那凌空的马蹄,那将要一脚踩踏下去的马蹄……
不……
她忍不住后退了几步,身子抵上后面的廊柱才勉强站住。
“陈忠。”皇帝虚弱的声音传来,“那边……情况如何?”
陈忠忙半跪在他的床边,小声道:“圣上,还无人来报,奴才……奴才不清楚。”
话说着,听外头有宫女进来道:“圣上,李将军来了。”
皇帝的眼皮微微一动,陈忠忙起了身,跑着出去。半晌,才回来,附于皇帝的耳畔,小声道:“圣上,李将军说,几位王爷和大人,受了点伤。”
皇帝的手伸了伸,又问:“太……太子呢?”
“太子……”陈忠的脸色都变了,擦了把汗道,“太子殿下受了伤,皇后娘娘正陪着。”
“把太子叫来,朕……朕要见他!”皇帝急促地说着。
陈忠的脸愈发苍白了,只得点头道:“是,是,奴才这就去。”
尚妆跟着他出去,陈忠一下子站住了脚步,掩面而泣。尚妆心下一沉,已经猜中几分。
“公公……”话出口,不免哽咽起来。
陈忠哭道:“你说怎么能出这样的事啊!太医说圣上怕是不好,我如何能说太子殿下已经……已经……”他说不下去,脸上,老泪纵横。
太子真的……
眼泪模糊了眼,如今她是不必再担心皇帝要将她赐太子的事情了,可,这样的结局,万万是她想不到的啊!那晚,在槐树与她一起吃着包子的男子,她还记忆犹新啊。
她还记得他说,市井生活,于他,是奢望……
陈忠还是哭着,开口:“别说太子殿下,王爷们也……景王和辛王重伤,还有几个大人也受了伤。”
“成王殿下呢?”耳畔,想起齐贤妃那句“烨儿”,不知怎的,尚妆愈发地紧张起来。
陈忠倒是愣住了,片刻才道:“对了,方才李将军没说及成王殿下的事!”
没说及,那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二人正站着,忽听得里头有人惊叫着:“圣上,圣上不可!”
陈忠忙擦了擦眼泪回身冲进去,尚妆吓呆了,怔怔地站着,有些不知所措。
“圣上!”陈忠跑至他的床边,见床沿又是一滩血渍,心猛地被提起。
皇帝只道:“让太子来!”这四个字,仿佛是用尽了他浑身的力气,半晌,喘不过气来。
“圣上……”陈忠的声音也开始颤抖了,叫太子来?如何来啊!
皇帝终于睁开眼来,看着他的目光犀利,稳了口气,才开口:“还瞒……瞒着朕?”在场上的时候,他看得不十分真切,可如今,皇后不在,他难道还不明白么?
“圣上!”陈忠“扑通”一声跪了,忍不住大哭出来。
尚妆进去的时候,见所有人都不敢发一言,唯有陈忠跪在皇帝的床前失声痛哭。这是她第一次,瞧见那高高在上的天子,那干涸的眼眶里,泪水终是汩汩而出。
他紧抿的双唇不住地颤抖着,嘴角的血渍一下子变得更加刺目起来。
原来,他也有怕的时候。
尚妆总以为,这样一个运筹帷幄的人,是什么都不怕的。可她错了,他终究,只是个常人。他还是一个爱子心切的父亲啊。
“圣上!”陈忠见他挣扎着撑起身子,忙上前扶他道,“圣上还是歇着,太医说您……”
“咳咳。”他抵不住咳嗽了一阵,才喘着气道,“朕不休息,朕要……要见太子。”是死是活,他都要见见。
那是他的儿子!
陈忠抹着眼泪起了身出去。
皇帝虚弱地靠着软垫,朝屋内几人看了眼,低声道:“除了安陵雩,所有人都出去。”
太医们如释重负,个个惨白了脸退出去。
宫女太监们,也一一退了出去。
尚妆迟疑了下,上前半跪在他的床前,低唤道:“圣上有何吩咐?”
皇帝半睁着眼睛瞧了她一眼,艰难地抬手,指了指身后。尚妆俯身,将手伸入他的软垫下,指尖,触及到了一处柔软。取了出来,才惊讶地发现,居然是圣旨!
她惊愕地看了皇帝一眼,皇帝开了口:“你收好,这是……是遗诏。”
尚妆的手猛地一颤,手中的锦帛差点便要落于地上。
遗诏!
那二字一遍遍地响彻在她的脑海,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之人。他竟然,会将遗诏交给她!
皇帝不再看她,只道:“不必惊讶,朕既然敢……敢将遗诏交给你,自然有牵制你的法子。”
闻言,尚妆才猛地想起那时候他说过的,有一道密诏的事情。虽然如今不是要她去元聿烨身边做细作,可,那道密诏,皇帝却依旧准备着。
她不知那上面写了什么,却也知,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收起来。”
吃了一惊,忙小心地收入怀中。
皇帝又道:“不到入殓之日,无论发生何事,都不得取出来!”
咬着牙,低下头:“是,奴婢遵旨。”
皇帝突然轻笑起来,忍不住又咳嗽,尚妆伸手帮他轻抚着胸口,他却拂开了她的手。咳嗽了一阵,又低声说着:“这道圣旨,朕本不打算用。如果,没有今日的事情……呵,咳咳……”
他笑着,又咳嗽,可,那中间夹杂着的伤痛与不甘,尚妆却是听了出来。
如果没有今日的事情,那么这个遗诏,只会石沉大海。
身子微微一颤,这里不是皇宫,那么给她的遗诏,是来了这里之后匆匆写的么?他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还是察觉到了什么?
不过有一点她却清楚着,既然,皇帝打算用这一道遗诏,那么先前准备好的,自然会有人代为销毁。不管那个人是谁,都不会是她。
也许,便是那个手持着牵制她的密诏之人。
既是太子出了事,那么这遗诏……
心头一沉,他传位给了谁?
双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圣上,李将军来了。”外头,传来宫女细细的声音。
尚妆吃了一惊,此刻陈忠不在啊,她又回眸,看了皇帝一眼。见他的眸子撑了撑,挥了挥手,示意尚妆让他进来。
李将军进来了,单膝跪下行了礼,才开口:“启禀圣上,末将查了,所有的马都被人下了药。”
尚妆惊愕地看着进来的男子,下药?谁这么大胆?
皇帝猛地阖上了双目,低低开口:“将太仆革职赐死。”只此一句,再无其他。此事不关是否太仆有关,他也必然逃不过一死。
“是。”李将军退了出去,他突然重重咳嗽一声,粘稠的液体自嘴角流出来。尚妆大惊失色,忙俯身帮他擦拭,咬牙道:“奴婢让太医们进来。”
他却是笑,声音里带着恨与怒:“朕是真没想到!他是想……是想……唔——”更多的血从他的嘴里涌出来,喷在尚妆的衣襟上,沾湿在被褥上。
“圣上!”他是真的知道了什么,所以才急急换了遗诏。
被门人推开了,陈忠疾步跑进来,他的老脸上,亦是满脸的泪痕。他的身后,一人被几个侍卫小心地抬进来,瞧不清脸,用白布盖着。
尚妆猛地咬下贝齿,还有什么,比这更清楚的呢?
不知为何,滚烫的眼泪终是抵不住从眸中滑出。也许,她与他接触的,并不算多。
从最初的利用,到后来的撞破,他不知她知道了他的秘密,亦是不知皇帝在背后千方百计地将她推至他的身边,她于他而言,不过西周后宫众多宫女中的一个。
可,他的痛楚,她分明感受到了。
这个牢笼,他是想逃离的,却不知,他终究没有那样的机会了。
回想起那晚,他醉了酒,断断续续说的那些话,他说坚持不下去了,如今,可算解脱了呢?
猛地收心,谁都不会想到,竟是要以这样的方式!
侍卫缓缓进来,行至皇帝的床边,俱跪下。
却是,谁都不出声。
陈忠哭着跪下了,颤声道:“圣上……”
皇帝怔怔地看着,那白布之下,他竟仿佛像是已经瞧见了太子的脸。撑着身子欲起来,尚妆忙俯身去扶他,他却推开她。力气不大,却足以让尚妆一震。
苍老的手缓缓伸向那白布,止不住的颤抖。尚妆亦是揪起了心,明知她不该看,可,目光怎么也移不开去。所有的人都低下了头,陈忠啜泣着,他多次张了口,都欲言又止。
他是想要皇帝别看的,只是,他了解皇帝的性子,不看,他如何甘心啊?
皇帝的手终于捏住了那白布的一角,他的脸色愈发地苍白,只是那唇,仿佛红得更加诡异。那被遮住的容颜已点一点地被揭开。
“太子……”尚妆倒吸了一口冷气,身子一颤,直接抵在了皇帝的床沿。
她终于契合了那赛场上的惨烈来,此人,哪里还有半点儿人样?早就被践踏得面目全非了,那原本雪白的劲装,如今更是血迹斑斑,甚至还混了褐色的泥土进去。
只余下那长靴上的明黄之色,还有腰际的玉佩,才若然昭示着他的身份。
“啊!”皇帝大叫一声,握着太子的手猛地从床上站起,不过极短的时间,高大的身躯便直直地倒下去。
“圣上!”众人惊叫一声,手忙脚乱地冲上前。
尚妆吓得不轻,皇帝睁圆了双目,直直地看着面前之人。陈忠颤抖地伸手过去,探往他的鼻息,终是痛呼一声“圣上”,猛地俯首跪下。
皇帝驾崩了。
尚妆在惊恐之余,甚至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里,不是皇宫,皇帝驾崩的消息不得外传,恐引起变动。
皇后怕是不能主事,陈忠派人请了元政桓来。
他来的时候,太子的尸体已经让人抬下去,又有宫人,将皇帝抬上床,粗略收拾了一下。
元政桓的脸色亦是不好,他没有过多地问什么,只沉了声音道:“陈公公,去传令,马上回宫。圣上驾崩一事,不得对外透露半个字!”
今日,发生了太多的事,于西周皇族来说,几乎是一场毁灭性的打击。
尚妆怔怔地看着他下令,双手不免绞得愈发地紧了。皇帝驾崩,太子薨,几位王爷重伤,这一次的事情,真的弄大了。
想起来真真苦笑不已,这就是众人期待了许久的马球比赛,好一场马球比赛啊!
不觉向前一步,方才李将军来的时候,说是那些马被人下了药,她马上便联想到了慕容云楚受伤一事。张了口,原本欲告诉元政桓的,却在此刻,听得外头传来侍卫的声音:“王爷,王爷您不能进去,王爷——”
接着,传来男子叱咤的声音,还有谁倒地的响声。门,被人一脚踢开,男子冲了进来,叫着:“父皇——”
所有人的目光皆朝门口瞧去,元聿烨一脸狼狈地冲进来,他一眼便瞧见了床上的皇帝。
“王爷!”陈忠上前拦住他,他却是用力推开他,疾步冲至床边,跪下悲戚地道:“父皇……”
方才,瞧见元政桓急急赶来,他便知道事情不妙。若然不是皇帝出事,赛场上那一团糟的事情没解决,是不可能这样的。
猛地回眸,看向轮椅上的男子,眸中凝起的光,瞬间染上了怒意。
从元聿烨进门开始,尚妆便上上下下打量着他,除了身上脸上全是染上了赃物外,他似乎并没有受伤。身上,还是那身白色的劲装,那染上的鲜血,似乎也不是他的。不知怎的,见他没事,她倒是有些放心。
只是,他看元政桓的眼神,却让她还害怕。那是她在他身上,从未见过的神色。
“父皇驾崩,你们想秘而不发?”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吼出来。
“王爷……”
陈忠上前欲劝说,却听元政桓道:“莫寻,请王爷出去。有什么事,回宫再说。”
“是。”莫寻应声上前。
未触及他的衣衫,已听得他暴喝道:“滚!谁敢碰本王!”他突然转向陈忠,冷声道,“陈公公,父皇驾崩,为何皇叔却在这里?”
陈忠吃了一惊,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父皇留了话,要他来?”他问得咄咄逼人。
“这……”陈忠被他问得无言以对。他也实在是找不到人,此事要桓王出面,也说得过去。再说方才,他也以为元聿烨是受了伤的。
元聿烨冷笑一声,看向元政桓,开口道:“既然父皇没有话留下,此事,本王接手!”他是皇帝的儿子,他比他有资格!
莫寻吃了一惊,回眸看了自家主子一眼。
元聿烨又道:“请皇叔回吧,您若是有个什么闪失,可就得不偿失了!”
尚妆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他此话,究竟是何意呀?
莫寻的脸色一变,才要开口,听元政桓道:“这事你该避嫌的。”太子出了事,皇帝也驾崩了,可皇子还有很多,他这个时候出来,日后难免落他人口舌。这一点,他能想到,元聿烨不会想不到。
元聿烨的脸色铁青,看着他的目光里几乎要拧出血来,猛地起身冲上前,伸手揪住了他的衣襟,怒道:“马被人动了手脚,姓元的都在场上,皇叔,你也姓元!”
“主子!”莫寻冲上去,却见元政桓抬手示意他停下。
陈忠的眸子撑得老大老大,面前的人,全是主子,他只是一个奴才,是劝不得的。只是,元聿烨的话,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得出来啊。
姓元的都在场上,元政桓,也姓元。他是唯一一个没有上场的。
尚妆浑身都颤抖起来了,元聿烨他是在怀疑他,怀疑他!
“烨儿。”喉头涌起一股腥甜之味,元政桓突然缄了口,试图压制下去。
今日场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怕是谁也说不清楚。这一个局,他们,已经是谁都逃不开去。只是,于他而言,愈发棘手。只因,目前看来,获利最大的,似乎是他,不是么?也难怪元聿烨会怀疑。
呵,真无奈啊。
尚妆见他的脸色较之方才愈发难看,心中暗吃一惊,此刻也顾不上其他,跑上前扶住他道:“王爷怎么了?”感觉出了,他的手,冰凉一片。
元聿烨的眉心一拧,猛地松开揪住他衣襟的手。他不记得他曾伤了他。
可,看清了冲上来的女子之后,心中的怒意再次凝聚起来。咬牙道:“皇叔请回吧,奉劝您记得,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此事,我一定彻查!”
元政桓皱眉瞧着他,莫寻已经推开尚妆的身子,俯身劝道:“主子,我们回去。”既然元聿烨想管,便让他管去。他一开始便是不希望自家主子插手此事的。偏陈忠找了来,除去所有,他却还有一个元姓在身。
尚妆此刻却是无任何话可以插得上去,只得看着他二人出去。
行至外头,不过又走几步,元政桓突然开口:“莫寻……”不过出口,便有粘稠的东西滴落在手背。
莫寻仿佛是连着心跳都停止了,慌忙绕至他面前,颤抖地抬手拭去他嘴角的血渍,他受伤他居然不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
“谁动的手?”尽量问得平静一些,天知道他恨死自己了。
他是怎么保护的他,居然连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都不知道!努力回想着方才的一切,不,不可能是成王。方才的他,没有任何机会的。
伸手握住他的手,他摇头:“这个不要紧,送我回房,这天,要变了。”西周变天,这是天大的事情。
莫寻深知其中的厉害,遂,也不再多话,只推着他往前而去。
元聿烨终是将目光收回,连着思绪一并收回来,他才又想起殿内发生的一切。陈忠此刻低了头,什么话都不说,皇后没这个闲心管事,他以为找桓王是对的,却不想,还是没有考虑周到。
“吩咐下去,回宫。”良久良久,才终于听见元聿烨开口说话。
陈忠猛地抽神,忙点了头下去。
元聿烨回头,看了眼床上的皇帝,转身,跌倒在他的床边,突然低下头去。很安静,没有一丝声响,可尚妆瞧见了,他略微抖动着的双肩。
她呆呆地站着,眼睛亦是红红的,她不知道她在为谁伤心,只是眼泪突然忍不住流了出来。
伸手去取那帕子的时候,指尖不慎触到了那藏于袖中的遗诏,她的心一下子被什么东西狠狠一撞。方才发生了一些事,她几乎要把此事忘却了!
目光,落在床边男子的身上,皇帝曾说过,不到发丧之日,遗诏不能拿出来的。
咬着唇,此事非同小可,他居然会怀疑元政桓啊。
想起他方才疾步冲上去的样子,她此刻想来,竟还有些后怕。他说要彻查,如何查?
在怀疑的基础上,冤枉他么?
想到此,自己吓了一大跳,天,她如何会有这样恶毒的想法?在她的眼里,元聿烨便是这样的人么?
此刻,进出的人已经不多,陈忠不时会进来看一眼。
陈忠是老宫人,亦是皇帝的心腹,如今在兴园出了这样的事情,入宫之前的一切事宜,他都会处理妥当。他活到这半辈子了,伺候了皇帝一生,亦可算是功德圆满。如今,也只盼着这事可以快快了结。也许在潜意识里,他并不在乎是谁主导了这一切,无外乎,元家的人。
他叹息一声,只希望,在天上的皇帝,不要看见这一切。
元聿烨依旧低头跌坐在皇帝床边,谁也不上前去劝,尚妆也只站着,并不说一句话。
又隔了会儿,见一个宫女端了水盆进来,朝尚妆小声道:“尚义,陈公公说外头的事情准备好了,让你伺候王爷换身衣服,一会儿便回宫去。”
正说着,又一个宫女进来,将手上的衣服轻轻搁下。
宫女们都出去了。
尚妆朝元聿烨看了一眼,他仿佛没有听见方才的话,依旧是一动不动地坐着。上前,端了水盆行至他的身边,半跪下去,将棉巾沾湿又挤干,低声道:“奴婢先给您擦把脸。”伸手过去的时候,他突然抬手,狠狠地甩开她的手。
尚妆吃了一惊,知道他心里有怒,此刻也不与他冷言相向,只道:“一会子回宫,王爷难道就想这般出去么?”
他还是不语。
尚妆迟疑了下,再次俯身过去,这一次,他终于没有任何动作。她小心地拂开他凌乱的长发,那被遮挡住的容颜露出来,污秽不堪的脸上,两道清晰可见的泪痕。不知为何,这一刻,尚妆心头一痛,她是相信的,不管在哪里,都有着亲情可言。
那是斩不断的血缘关系。
小心地替他擦拭着脸上的污秽,沾上的鲜血此刻已经凝了起来。替他擦拭着左边脸颊之时,瞧见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尚妆讶然地发现,他的脸上,被什么东西划开了一道口子。很细很细,仿佛是一条丝线,破了皮,还有血珠在渗出来。
他却只望着地面看着,不说一句话。
盆里的水已经被洗得浑浊不堪了,她拉起他的手,一遍一遍地给他擦干净。解开他的衣衫,欲帮他脱下来,他终于忍不住闷哼一声,尚妆指尖一颤,脱口道:“您的手……”
她还觉得奇怪,他居然没有收一点伤。当时场上那样混乱啊,他哪里会真的不受伤!
手断了,他却一声不吭!
方才她帮他擦拭,他亦是不说话。
慌忙回头,朝外头道:“王爷受伤了,快宣太医!”
外头,有人听了跑出去的声音。
回眸,瞧见他一脸怒意,咬着牙开口:“我还以为你只在乎他!你不分青红皂白就只在乎他!”
不分青红皂白?
呵,看来他是真的怀疑上他了。
这会儿,不能与他吵。她只低声道:“衣服脱不下来了,奴婢去取了剪子帮您裁开吧。”起了身,找了剪刀来,小心地裁开那身劲装。
陈忠进来了,见此情景,吃了一惊,忙问:“王爷怎么了?”
他却是不答,只道:“事情办得如何?”
“哦,奴才已经让大人们都回去了,几位王爷也先回,皇后娘娘和贤妃娘娘也是,太子……太子殿下也送回宫去。王爷若是准备好了,随时启程。”陈忠点滴不漏地说着。
他点了头,忍着痛起身,行至外头。
太医来了,帮他看了伤,神色有些凝重。欲开口,却被他抢先道:“本王急着回宫,这伤,回去再医。”
“王爷……”太医皱起了眉头。
他却沉声道:“陈公公!”
陈忠怔了下,终是应了声,请了太医出去。
尚妆勉强帮他换了衣服上去,他回眸,瞧想屏风之后,突然开口问:“父皇归天之时,可说了什么不曾?”
微微一惊,她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摇头:“什么都没有。”
犀利的目光扫过她的脸,也许,他是不信的。却终只是冷笑一声,转身入内。
御驾之上,皇帝被置于软垫之上。
元聿烨阴沉着脸坐在边上,尚妆低着头,周围的一切都安静得诡异,她发现,他甚至连呼吸声都是愤怒不堪的。握紧了双手,也不知此刻元政桓是否已经回到府上?该是没事吧?他身边有莫寻和茯苓啊。
深吸了口气,车内的元聿烨突然开了口:“事到如今,你还以为他如你所看到的那么风淡云轻么?”
本能地抬眸瞧了他一眼,她当然知道他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不知道,她不知道。
心里很乱,那些事,她不想去细细地想,只因,他怀疑他的理由,她亦是知道。
所以,她才不会去想。
他又道:“我若是查出他来,定然不放过他!”
“王爷……”忍不住脱口唤他。
他狠狠地看着她,手臂处时不时传来的痛楚令他的头脑愈发地清醒。直直地看着她,冷声道:“有些事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此事不能!安陵雩,你若是想护短,我连你一并不放过!”
吃惊地看着他,他这算什么?警告她么?
护短?
为何他的话让她越来越觉得,这一切,他已经不是怀疑,他的手里,已经有了证据么?
想到此,心疯狂乱跳起来。
陈忠说没有他的消息之时,他在哪里?他去做了什么?
这一刻,她心里也是有怒的。竟壮了胆子道:“王爷如何单单抓着他不放?依奴婢看,此事最大的获益者,也不只是他,不是么?”她瞪着他看,元政桓获益匪浅,可他元聿烨呢?他可是在凶险万分的马蹄下逃了生啊。
她其实知道,那也许只是他的运气好,或者其他。只是,她的话这般说出来,另有所指,相信元聿烨不会听不出来。
“你!”牵动了身上的伤,他痛得倒吸一口冷气,真好,他死里逃生,在她眼里倒是成了怀疑他的理由了!咬牙道,“你就只信他,是么?安陵雩,原来我在你心里,真的什么都不是!好,很好!”他发誓,谁动元氏江山的百年基业,他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总有一天,他会让她看看,看看她万分信任的人,究竟是怎么样一副脸孔!
回了宫,宫人们谨慎地替皇帝换上崭新的龙袍,全部置新,众人俱下跪在乾承宫内。
偏殿内,太医帮元聿烨检查了伤处,小心处理好之后,低声开口:“王爷的伤即便好了,日后每逢阴雨天气,怕是都会复发。”
面前之人却只低着头,并不说一句话。
太医悄悄看他一眼,才知,原来他方才说的话,他并不曾听入耳去。摇着头,叹息一声,宫里出了大事了,而面前的皇子,很有可能,便是新君,他自是不敢怠慢的。
乾承宫内,嫔妃们都哭着来了。
齐贤妃回宫的时候,还处在半昏迷状态中。白日里的时候,她是亲眼瞧见自己的儿子落马的,那一刻,她只觉得天都塌下来了。
如今到了宫中,她才听说元聿烨没事,却又听闻皇帝驾崩了。
噩耗一个接着一个地来,她在龙床边失声痛哭着,几乎连直起身子的力气都没了。
皇后几次哭昏过去,儿子死了,丈夫也死了,她算是彻底地完了。
哪怕她算计得再多又如何?她终究不过是孤身一人,为他人做了嫁衣裳罢了!
身后一干人等,都嘤嘤地哭着。尚妆瞧见跪在最后的两个女子,正是庄芬义和郁顺义。她二人,自从选秀那一次过后,尚妆甚至都不曾见过的。
继而,又想起死去的吕德仪。她们三人,是一起入宫的,吕德仪先去了,如今皇帝驾崩,她们二人没有子嗣,下场亦不会好去哪里。
尚妆其实是同情她们的。
然,又觉得好笑。她自己也不过只是个宫女,是个奴婢,又有什么资格去同情主子们?
“圣上,您就这么去了,留下臣妾母子可怎么办啊?”一个女子悲戚地哭着。
尚妆朝她看了一眼,认出来了,是许妃,辛王的母妃。尚妆叹息一声,听陈忠说,辛王重伤,此刻尚且生死未卜,这许妃想来是越想越觉得没有盼头了。
原本,即便儿子不能登基,去了封地,她好歹也是个太后。倘若连儿子都没有的话,这宫里的女人,便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了。
就如同,皇后。
她才是这场宫斗里,输得最惨的人,不是么?
宫女扶着她,她几乎已经跪不住,只瘫倒在宫女的怀里。只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衣衫已经打湿一片,可她却已经自制不已了。
陈忠轻声行至尚妆身边,交给她一本小册子,小声道:“这个给东宫的詹事,让他安排殿下的后事。此事交给别人我不放心,还是尚义跑一趟吧。”
尚妆接过,点了头便出去。
此刻的乾承宫外,所有的灯笼皆已经披上了白布,宫里望出去,到处弥漫着悲戚的色彩。
天色渐暗,尚妆吸了口气,朝东宫走去。
她是不曾想过的,再次踏入东宫,居然会是这般田地。她其实,是万分不愿来这里的,只因她以为,她再来,会以太子妾室的身份。
呵,世事总是难料的,不是么?
如今东宫的詹事,也早换了人了,她还能想得起林竖和林奉仪。他们,又何尝不是这场战争里的牺牲品?
“尚义。”宫女迎上来,细细地叫她。
尚妆点了头,让她请了那詹事出来。
将陈忠交代的事情又交代了一遍,那詹事看着做事还算稳重,一一应承了,便退下去办事。
宫女的眼睛红红的,想来,是哭的。
“我送尚义出去。”她哽咽着说。
尚妆点了头,跟在她身后走着。走出一段路,放觉得有些蹊跷,站住了,皱眉道:“你要带我去哪里?”这里,不是原来来时的路啊。
“安陵雩。”女子的声音自一侧传来,尚妆未曾回头也已知,是秦良娣。
她狠狠地看着她,银牙紧咬:“来了东宫,你难道不该瞧瞧殿下么?”
尚妆尚未反应过来,皓腕已经被女子的手扼住,人被用力拖进内室。紧接着,那双素手扼上她的颈项……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坏妃晚晚的深宫凤帷春醉:废妃
御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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