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沐知道这冯紫英素来是个话痨,便一声不吭,只等着他自己往下说。果然,冯紫英见水沐依旧看着书,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只好摸摸鼻子继续往下说道:“她们听说元答应被贬为宫女,正想着法子要往宫里送钱,还要找忠顺王爷去皇后那里求情,要复了元答应的身份。”
水沐嗯了一声,继续看书,冯紫英小声嘀咕道:“每次都是这样,对我们就一句话不肯多说,偏见了玉儿姑娘就说起来没完。”
水沐眉毛一挑,狭长的凤眼瞟着冯紫英,嘴角牵起一丝斜斜的笑意,冷冷道:“西山大营缺人了。”
冯紫英一楞,心想,又关西山大营什么事?忽而反应过来,忙跑到水沐面前,腆着脸陪笑道:“我的好王爷,可千万别呀,您只吩咐下来,奴才水里火里万死不辞。”西山大营是由和冯紫英最不对盘的,冯紫英的大哥冯南英统率,这冯南英最看不得冯紫英一天到晚吊儿啷当的样子,总想把他拎回西山大营,好好磨磨他的性子,无奈冯紫英滑的如泥鳅一般,总是让这个大哥捉不着他,不过他也最怕这个黑面神大哥,若是落到他的手里,那不是一掉几层皮能解决的,少不得要被操练下去半条命。如此冯紫英自然要狠狠讨好水沐,免得被踢到西山大营,那冯紫英眼中的人间地狱。
水沐哼一声,眼光移回书上。冯紫英向来喜欢耍宝,假装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汗,又道:“奴才还打听到,那薛宝钗给贾王氏出主意,让她来找玉儿姑娘,让玉儿姑娘为贾元春向求情。”
冯紫英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只见水沐那冷飕飕目光箭一般飞了过来,直让他出了一身的白毛汗。冯紫英紧紧闭上嘴,偷眼看着水沐,见水沐太阳穴轻轻跳动,显见得心里很不高兴。冯紫英想了想,也没想出自己说错了什么,便又接着说道:“玉儿姑娘……”
水沐忍无可忍,一把揪过冯紫英,贴在他脸上吼道:“玉儿也是你叫的!”他在这边吃了半天的醋,那个闯祸的人还浑然不觉,真真是气死他了。
冯紫英被水沐吼得一楞,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敢情闹了半天,王爷竟然是在生这个气。不怕死的咧嘴一笑,冯紫英忽然感觉这天竟是如此的月白风清,简直让人太舒服了。
水沐脸上腾起可疑的红云,吼道:“有话快说,说完快滚。”
冯紫英也不敢真的将水沐惹毛了,只得忍着笑道:“贾王氏要以给他们府里三小姐过生日为由头,请玉……啊不……请林姑娘过府,趁便要求林姑娘为贾元春在皇上面前求情,那薛宝钗最不是东西,居然说林姑娘既富且贵,若是林姑娘不能为她所用,她就要害了林姑娘的性命。”
“啪”的一声,水沐手中的玉杆湖笔被他捏成两段,一抹暴戾的神色涌上他的眼睛,水沐沉声重复道:“她要害了玉儿?”
冯紫英自跟了水沐,就没见过他如此暴怒过,立刻收起脸上嘻皮笑脸的神情,正色道:“是,奴才正是听那母女二人这么说的。”
水沐怒极,冷笑道:“好,我倒要看看这个贱人有什么手段,也敢来害我的玉儿。一个小小皇商,也敢如此放肆!紫英,一个时辰后我要看到所有关于薛家的资料。”m.bīQikμ.ИěΤ
冯紫英答应一声,一抹身影如鱼一般游入夜色,转瞬便消失无踪。
水沐的眼睛又显出了暗金色,他在书房里长身而立,凝视着漆黑的夜空,忽然冷冷道:“凭你是谁,也休想动玉儿一根头发。”
黛玉正在自己家里,开心的窝在云初的怀中,听她说着那些娘亲年轻时候的事情。云初显见得极疼爱黛玉,只捡那些有趣的事情说与黛玉,至于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则是只字不提。
“云姨,如何我们在江南那么多年,你都不去看我们?”黛玉枕着云初的腿,云初的纤纤十指轻柔的穿过黛玉乌黑的青丝,黛玉闭着眼睛惬意的问道。
云初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如果不是为了黛玉,她不会出那间庵堂一步,自打她可怜的小女儿失踪后,云初一直陷于深深的自责之中,所以才带发修行,为的就是给那失踪的女儿祈福,但愿她不会有太多磨难,平平安安的过一生。
这种伤心的往事,自己一个人承受就好,没必要让黛玉也跟着伤心。于是云初便轻声道:“云姨发了愿要带发修行,所以”
黛玉轻轻嗯了一声,转了下身子,便在云初身边睡着了。看着黛玉恬静的睡容,云初好似又看到贾敏一般。黛玉生得极象贾敏,比贾敏又多了几分仙灵之气,眉间那一抹淡淡的哀愁更是象绝了贾敏。如何这小小的孩子竟有那么多的心事,便是在睡梦中,亦不能展开眉头。轻抚着黛玉柔嫩的小脸,云初心中暗道:“玉儿,云姨一定会好好保护你,不让任何人把你夺走。”无形当中,云初把黛玉当成了她那失踪的小女儿。
次日一早,凤姐被王夫人打发着早早来到林府,柳依一听贾府又来人,不由得柳眉倒竖,怒道:“她们还有没有个消停,姑娘才回家,她们便又来,不见不见,真真是烦死人。”
春纤拉住柳依,笑道:“你这个暴炭脾气也得改一改,这琏二奶奶人还不错,对咱们姑娘也是真心实意,许是有什么事,总是见她一见才是。反正这会儿子姑娘还睡着,咱们去见她也是一样的。”
柳依哼一声,闷闷道:“要见你们去见,我是不爱见那贾府之人的。”
大家都知道柳依的脾气,也没谁强要她去,只将她留在房里,紫叶同春纤雪霏她们几个到前面会客。
凤姐见黛玉并未出来,面色丝毫不变,紫叶客气的问道:“姑娘睡得沉,还没起来,不知二奶奶有什么要紧的事,这样急着来?”
凤姐知道这几个丫头对自家是不满的,虽然有老太太护着,可黛玉在贾府住得仍然很不舒心,要不也不会几次提出要回家了。因陪笑道:“昨儿林妹妹走了,老太太很是哭了一场,说是连嫡嫡亲的外孙女儿也留不住,原是最亲的亲人,如何就生分成这样了。”
雪霏口齿最是伶俐,当即笑道:“说什么生分不生分的,咱们姑娘自小也没在老太太跟前住过一日,这话可说不着。若果老太太是心疼咱们姑娘的,如何偏由着那宝二爷来闹我们姑娘,我们姑娘虽然年纪小,可也是我们太太亲自教养的,最是懂礼守节,那宝二爷冲撞了姑娘,老太太一句话也不曾说过,反倒是乐见其成的样子,难道咱们姑娘身份反比那宝二爷低,还得由着他不成。”
凤姐被抢白的脸色发红,对于宝玉总是厮混于内纬,她也是极看不惯的。如今小小的年纪,都已知道去吃漂亮丫头嘴上的胭脂,与丫头们拉扯夹缠不清,这若是长大了,还不真的成个色中饿鬼。老太太的心思那么明显,任谁都看得出来,分明是想让两个玉儿亲上做亲,好承继荣国公的血脉。只是老太太是长辈,她只能在心里不满,嘴上是断断不能说出来的。
凤姐苦笑道:“老太太也是一番好意,原想着她们姑舅兄妹,理应更亲近些才是。”
紫叶淡淡道:“二奶奶这话说着不象,古训便有男女七岁不同席,便是亲兄妹亦是不行,何况是表兄妹。也许贾府规矩与别家不同,可我们林家世代以诗书传家,再再容不下这种事的。”
凤姐心中发苦,她就知道,这林府不是这么好进的,这不,来了这半天,正事一字还没提,便被抢白了一通。而且紫叶雪霏说的字字有理,纵然她口才了得,却也说一个字也反驳不了。
王嬷嬷从外面走了进来,淡淡笑着说道:“你们这几个丫头越发没有规矩了,二奶奶是客,如何竟这样招呼?”又道凤姐歉意的笑道:“二奶奶别见怪,她们几个原是太太亲自为小姐调教的,心里眼里只有小姐,倘有冒犯二奶奶的之处,还请二奶奶多多包涵。”
凤姐知道这王嬷嬷在林家地位极重,因而欠身笑道:“嬷嬷不必这么说,她们原是一心护主,我只有赞的份,哪里说得上冒犯呢。”
因见众人绝口不提凤姐的来意,凤姐只得主动说道:“后日是三妹妹的生日,太太想着林妹妹和姑娘们情份上是极好的,特意命我来请林妹妹,姐妹们也好在一起热闹热闹。”
春纤嘴角勾起,嘲弄的一笑,轻道:“原来贾府果是与众不同的,庶出的姑娘可以大张旗鼓的做生日,庶出的小爷却连饭都吃不饱,真真是来了京城可涨了不少的见识。”
凤姐被春纤说的满面羞红,在王夫人的授意下,她也没少做打压赵姨娘母子的事,如今被人说到面上,她自己也觉得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当日在家里做姑娘时,她原也是极有善心的,只是嫁入贾家,被卷入那些子是是非非之中,一颗清清静静的女儿心,也蒙上厚厚的灰尘。
王嬷嬷见凤姐面上尴尬,便和缓的说道:“二奶奶,咱们小姐原在孝中,本不应参加这么热闹的庆贺,到了三姑娘的生辰,我们小姐自当遣人送上礼物,只是参加却不必了,没得让人说我们小姐不孝。”
凤姐很知道这个礼,她来之前也同王夫人讲了,奈何王夫人硬逼着她来,她也没有法子,只得过来碰这个必碰的钉子。如今这钉子也碰过了,她也可以向王夫人交差了。凤姐如释重负,长出了一口气道:“这话我是传过来了,去与不去都随林妹妹,其实往年也不曾给三妹妹好好做过生日,偏今年不知太太是怎么想的,又不是什么整生日,却巴巴儿要做。”
紫叶是个心思极细的人,听了凤姐这话,便已起了警觉,知道这必是王夫人又生了什么害姑娘的主意。心中感念凤姐的提醒,便对凤姐道:“多谢二奶奶,瞧着二奶奶气色不大好,奴婢粗通医术,可否让奴婢给二奶奶诊诊脉?”
凤姐素来要强,什么事都不肯落在人后,因此难免亏了气血,信期亦是不准的,如今算来,已有四十多天不曾行经,她心里也正疑惑着,听了紫叶如此说,便笑道:“那就有劳紫叶姑娘了。”
紫叶取过腕枕,细细一听,先是微笑,后又皱起眉头,凤姐不知紫叶为何如此,一颗心紧紧提了起来。
良久,紫叶对凤姐道:“恭喜二奶奶,您有喜了。”
凤姐一听这话,不由喜极而泣,她嫁入贾家快三年了,一直未有所出,为了此事,她没少受委屈,贾琏也借着子嗣为由,强要了她一个生得极好的陪嫁丫头,那个丫头原有了心上人,凤姐也允了她年纪一到就放她嫁人的,如今被贾琏强占了,那丫头气性大,一根白练便了结了自己的性命。凤姐为了这事,重病了一场,伤心了很久,便是到如今,与贾琏之间还仍是别扭着。贾琏总拿出她无所出来刺她的心,如今有了喜,总算能真正在贾家站住脚了。
看到紫叶的眼中有着淡淡的担忧,凤姐心中一紧,抓着紫叶问道:“紫叶姑娘,可是孩子有什么不妥?”
紫叶仔细打量着凤姐身上,见她腰间的荷包很是精致,散发着淡淡的香气,紫叶便道:“二奶奶,这荷包是谁送您的?”
凤姐奇道:“如何你便知道这是别人送的?”
紫叶伸手将荷包摘了下来,用针挑开口将香料倒了出来,一一细细察看,不一会儿,便将一些细小的粉末拨到一旁,神色凝重的对凤姐道:“这荷包二奶奶带了多久?”
凤姐想也不想,便道:“这原是我嫁入贾府时二太太特意送的,我爱这荷包精巧,一直带着,上个月却不小心丢了,到前几日二太太说她房里的小丫头捡到了,才又给了我。”
紫叶长叹一声,缓缓道:“二奶奶,看来二太太很不待见您。这此粉末是麝香末,您若不信,只随便拿了出去到药铺子里请人验一验。”凤姐听了这话,脸上顿时气血全无,喃喃道:“怎么会这样?她怎么能这样害我?她是我的亲姑姑呀!”
再想到自己三年不曾有身孕,只是这荷包丢了一个月,便有了身子,再不能不信的,只是她们原本是亲姑侄,如何偏这样害自己。
王嬷嬷原也是大户人家出身,看多了这种事情,便淡淡道:“二奶奶,你终究是大房的媳妇,若是大房子嗣多了,来日分家产,二房里便要吃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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